那几十个纸娃娃这一笑,屋里的温度却像是瞬间掉了十几度。
胖子本来就腿软,这下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那堆竹篾子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想喊,嗓子眼里却像是塞了团棉花,只能发出“咯咯”的抽气声。
林晓晓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那些咧到耳根子的纸脸。
“赔命?”
顾青站在屋子中间,手里还拎着那个轻飘飘的纸人脑袋。他脸上没什么惊恐的表情,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随手把那脑袋往地上一扔,就像扔个烂西瓜。
“这老东西做得是不错,骨架用的是三年陈的毛竹,皮用的是生宣,但可惜……”顾青抬脚在那纸脑袋上踢了一下,把里面发黑的棉花踢了出来,“心窍没开,就是个死物。这种次品,也值得让我赔命?”
他的语气很冲,带着股子行家里手的傲气。
在这行当里混,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你越是怕,那些脏东西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你若是比它们还横,它们反而得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屋子深处那个幽怨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活人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毁了我的掌柜,还敢大言不惭……” 那声音变得尖利了几分,屋里那些童男童女的纸人突然动了。
它们不是走过来的,而是像风吹纸片一样,“哗啦啦”地飘了过来。几十双惨白的小手伸得笔直,指甲盖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看着就锋利得很,直奔顾青的脖子和眼珠子。
“大神小心!”林晓晓终于喊出了声。
顾青却连躲都没躲。 他把手里的剪刀猛地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插。
咄!
剪刀入木三分,发出一声震颤的嗡鸣。
“我是拜山门的,不是来砸场子的!”顾青大喝一声,声音中气十足,“既然弄坏了你的看门狗,我就赔你个真的!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那些纸人的指甲尖儿,堪堪停在离顾青脸皮不到半寸的地方。
风渐渐停了。
那几十双黑漆漆的画眼珠子,死死依然盯着顾青。
过了半晌,黑暗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 慢慢地,一个身影从里屋的阴影里显现出来。
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月光,胖子偷偷瞄了一眼,差点没当场吓尿。
那是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个只有上半身的纸扎女人。 她的腰部以下空空荡荡,只有几根光秃秃的竹篾子支撑着,像是个半成品。但她的脸却画得极美,眉眼如丝,嘴唇殷红,如果不是那惨白的肤色和僵硬的脖颈,简直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她是用两只手撑着地,一点点爬出来的。
“真的?” 女纸人抬起头,那双画出来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贪婪,“你能做出能跑能跳、听话懂事的真掌柜吗?”
“只要材料够,别说掌柜,就是给你扎个戏班子也没问题。”顾青神色淡然,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一捆竹子,“但规矩你也懂。手艺人干活,不收冥币,只收活路。这屋子,今晚得借我们避一避。”
女纸人盯着顾青看了许久,那目光阴冷得像蛇信子在他脸上舔过。 最后,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用白纸剪成的牙齿。
“成交。” 她挥了挥手,“孩儿们,退下。”
那些围着众人的童男童女瞬间哗啦啦地退回到了墙角,重新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摆设,只是那咧开的嘴角还没收回去,看着依然看着渗人。
顾青松了口气,后背其实早就湿透了。 他在赌。 赌这个半成品的“老板娘”有求于人。看来,这铺子里的东西虽然凶,但仍有它们的执念
“胖子,别瘫着了。”顾青转过身,踢了踢还在地上装死的胖子,“起来干活。”
“干……干活?”胖子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一脸茫然,“干啥活啊?我他妈也不会扎纸人啊……”
“不用你扎,会劈竹子就行。” 顾青走到那堆竹篾前,挑了几根成色好的青竹,“不想死就动起来。外面的东西进不来,是因为这屋里煞气重。但那女鬼也不是善茬,天亮之前要是交不出货,咱们三个就得变成这屋里的材料。”
一听这话,胖子和林晓晓哪里还敢怠慢。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间诡异的纸人铺子里,竟然出现了一幅极其怪诞却又和谐的画面。
门外,阴风怒号,隐约能听到无数饿死鬼抓挠门板的“刺啦”声,还有远处红白喜事撞在一起的唢呐声。 门内,却是热火朝天。
胖子满头大汗地用柴刀劈着竹子,虽然手笨,但在死亡的威胁下,效率出奇的高。林晓晓则红着眼睛,按照顾青的吩咐,把浆糊熬得咕嘟咕嘟冒泡。
而顾青,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剪刀和篾刀上下翻飞。
如果是外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惊掉下巴。 顾青的手太快了。 那些坚硬的竹条在他手里就像是面条一样听话,弯折、捆绑、塑形。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半人高的人体骨架就立了起来。
这一次,他扎的不是那种简陋的老头,而是一个身形挺拔、肩膀宽厚的壮汉。
“剪纸为皮,扎竹为骨。” 顾青嘴里念叨着,把林晓晓熬好的浆糊均匀地抹在竹架上,然后拿起旁边的大张白纸,一层层地糊上去。
他做得极认真。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只有手里的活计能让他感到一丝掌控感。 这就是他的道。
随着最后一层纸糊好,一个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壮汉纸人站在了屋子中央。
“这……这就是给她的?”胖子擦了把汗,看着这纸人,心里直发毛,“大哥,这看着比刚才那个老头还凶啊。”
“还没完呢。” 顾青站起身,咬破指尖。 还是老规矩,纯阳血点睛。
但他这次没有直接点,而是在纸人的后背上,用血画了一道复杂的符。 那是“听话符”。既然是赔给女鬼的,就得保证这东西听她的指挥,否则会有更大的危机等着他。
“点睛!” 顾青低喝一声,手指点在纸人的眼眶里。
呼!!平地起了一阵阴风,屋子里的烛火猛地晃了两下,变成了惨绿色。
那个壮汉纸人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它的胸膛竟然开始有了起伏,像是真的在呼吸。它慢慢转动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关节声,然后对着那个只有上半身的女纸人,单膝跪了下来。
“掌柜的。” 纸人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股憨气。
女纸人看着这一幕,激动得身子都在颤抖。她飞快地爬过来,伸出手摸着那纸人结实的臂膀,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最完美的情郎。
“好……好手艺啊!” 她转过头,看着顾青的眼神里少了杀意,多了几分贪婪,“留下来吧。留下来给我当长工,这满屋子的纸人,随你做。”
顾青收拾起工具,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过路的,不是卖身的。天一亮,我们就走。”
女纸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敢翻脸。 “天亮?咯咯咯……” 她发出一阵怪笑,“这槐树村,哪里还有天亮的时候?不过,既然你交了货,今夜这铺子,保你们平安。”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不再是那种抓挠的声音,而是有人在用手掌大力地拍打门板。
砰!砰!砰!
“救命!有人吗?救命啊!”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求求你们开开门 救救我啊!”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愣。 还有幸存者?
林晓晓下意识地就要去开门救人,却被顾青一把拉住。 “别动。”顾青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为什么?外面有人啊!”林晓晓急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顾青指了指门口悬挂的那两盏青皮灯笼。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的灯光照在那个拍门的人影上。
“仔细看她的脚。”顾青冷声道。
林晓晓和胖子低下身子凑过去一看,顿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门外那个正在哭喊求救的女人影子,在青色灯笼的照耀下…… 脚后跟是悬空的。 而且,她的脚尖居然是朝后的。
“那是‘倒穿鞋’。”顾青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门外那个,早就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