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是被一种极其靠近的、温热的呼吸惊醒的。
意识从深沉的睡眠边缘被猛地拉回，带着刚醒时的迷蒙和一丝未散尽的慵懒。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眼，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几乎贴在了自己脸上。
睫毛颤了颤，他费力地撑开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距离极近、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刚醒来、还有些怔忪的脸。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鼻梁，温热的气息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他的脸颊和唇畔。
苏清阮！
她什么时候凑这么近的？！而且看这样子，不知道已经盯着他看了多久！
猝不及防之下，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漏跳了一拍！极度的惊愕和一种生物本能般的警觉瞬间冲垮了残留的睡意！
“！”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弹射般地，他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腰腹发力，整个人以近乎狼狈的姿态从床上弹坐起来，手也下意识地、快如闪电地伸向了枕头底下——那里通常是他存放爪刀或其它应急武器的位置。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整个掀飞。
然而，手在触碰到枕头边缘时停住了。大脑终于跟上身体的反应，理智回笼——这里是云顶酒店的404房间，身边是苏清阮，不是副本里的怪物或敌人。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明显笑意的轻嗤，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林砚保持着上半身后仰、一手撑床、一手停在枕头边的僵硬姿势，循声望去。
只见苏清阮正半趴在床上，手肘撑着枕头，托着腮，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后促狭又愉悦的笑容，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光，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应激模样。
“林医生，”她的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别激动嘛，是我。”
她显然将他刚才那一系列条件反射般的剧烈反应，当成了极度好笑的场景。
林砚：“……”
他缓缓收回伸向枕头下的手，另一只手也放开了攥紧的被子。身体依旧紧绷，但那股应激的杀意已经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清梦、尤其是以这种方式被打扰的……无语和窘迫。
他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向苏清阮，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悦和“你最好有个解释”。
然而，目光在落到苏清阮身上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因为刚才那番剧烈的动作，苏清阮身上那件原本就宽松的浅米色针织开衫，领口被扯得更加敞开，露出了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甚至隐约能看到里面那件白色吊带的边缘。她似乎完全没察觉，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房间里暖色的灯光照应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笑容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明媚……也格外具有冲击力。
林砚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片过于晃眼的肌肤，转而看向她的脸，声音因为刚醒而有些低哑，语气却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刻意的提醒：
“你的……衣领。”
苏清阮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哦。”她这才恍然，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玩味。她慢条斯理地、一点也不着急地，用空闲的那只手拢了拢敞开的衣领，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锁骨处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随意。拢好后，她还故意抬头，冲着林砚眨了眨眼，语气轻快：“谢谢提醒啊，林医生。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别人看见。”
这话说得……林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是故意的，从凑近盯着他看，到此刻的“不小心”走光，都在她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中，带着明显捉弄他的意味。
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也懒得去探究她到底想干嘛。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然而，就在他脚刚触及地面、准备站起来的瞬间，苏清阮忽然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刚睡醒的柔软和依赖：
“林医生……”
林砚动作一顿，侧头看她。
苏清阮已经收起了刚才那副促狭的样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碎发贴在脸颊边，眼神显得有点……懵懂？或者说是刚睡醒的迷糊？
“几点了？”她问，声音软软的，“感觉睡了挺久的，肚子都有点饿了。”
林砚看了一眼墙上简约的电子钟：“下午四点二十。”
“哦……都这个点了啊。”苏清阮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个恶作剧的人不是她。“睡得好舒服……你这床确实不错。”她还不忘补充一句，语气里带着满足。
林砚没接话，径直走向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彻底驱散睡意和刚才那点莫名的躁动。冰凉的水流刺激着皮肤，让他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等他擦干脸走出来时，苏清阮已经下床了，正赤着脚站在窗边，伸着懒腰。宽松的针织开衫随着她的动作向上缩起，露出一截纤细柔韧的腰肢，在傍晚的光线下白得晃眼。她似乎完全没在意自己的形象，或者说，在他面前，她并不需要刻意维持什么形象。
林砚移开目光，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一件干净的深灰色t恤和外套，准备换掉身上的居家服。
苏清阮伸完懒腰，转过身，看到他准备换衣服，也没避嫌，反而走到书桌旁，拿起他之前放在那里的雪葬玉把玩着，随口问道：“晚上吃什么？食堂这个点应该开始供应晚餐了吧？”
“嗯。”林砚应了一声，背对着她，快速换好了t恤和外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那走吧，叫上清玥他们一起。”苏清阮放下玉石，很自然地走过来，仿佛刚才霸占他床、捉弄他、又在他面前毫不避讳伸懒腰的人不是她一样。“饿死我了。”
林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整理了一下衣领，率先朝门外走去。苏清阮笑嘻嘻地跟上。
走廊里，他们遇到了同样刚出门的赵强和李锐。两人看到林砚和苏清阮一起从404出来，表情都愣了一下，眼神里瞬间闪过各种“懂了”、“果然如此”、“啧啧”的微妙信息。
“林哥，苏姐，睡醒了？”赵强挤眉弄眼地打招呼，语气里的促狭藏都藏不住。
李锐推了推眼镜，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看来下午休息得不错。”
林砚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语气和眼神里的异样，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多想，只当是他们又脑补了什么无聊的东西。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清阮倒是大大方方，笑容灿烂：“是啊，睡了个好觉！你们呢？”
“我们可没你们那么‘会休息’。”赵强嘿嘿笑着，意有所指，“就在房间里随便躺了会儿。走走走，吃饭去，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四人一起朝餐厅走去。路上又遇到了徐飞昂和苏清玥。苏清玥看到姐姐和林医生走在一起，小脸红了红，小声叫了“姐，林医生哥哥”。徐飞昂则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对林砚点了点头。
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参与者在用餐，气氛比平时稍显活跃，大概是从各自副本归来后，都处在休整放松期。云顶的晚餐向来丰盛，自助形式，中西餐点俱全。
林砚照例选了靠窗的安静位置，去取餐区拿了些简单但营养均衡的食物——烤鸡胸肉、水煮西兰花、糙米饭、一小碗蔬菜汤。他的餐盘永远整洁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苏清阮则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大堆东西，从海鲜到甜品，应有尽有，餐盘堆得像座小山。赵强和李锐也各自取了丰盛的晚餐。苏清玥和徐飞昂拿得相对适中。
几人围坐一桌，开始用餐。
起初一切正常。林砚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回应一下赵强关于训练或者武器的话题。苏清阮一边吃一边和妹妹低声说笑，聊着游泳馆的趣事。
但很快，林砚就发现，同桌的赵强和李锐，似乎总是在他低头吃饭或者看向别处时，互相交换着眼神，然后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甚至赵强有几次差点笑出声，被李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才勉强忍住。连对面的徐飞昂，看他的眼神也有点……怪怪的？好像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苏清玥则一直低着头，小口扒着饭，耳朵尖红红的，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林砚心中疑窦渐生。他停下筷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被他一看，赵强立刻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大口吃饭。李锐也推了推眼镜，低头喝汤。徐飞昂则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的一块牛排。苏清玥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但那种微妙的、憋着笑的气氛依旧在弥漫。
林砚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身边的苏清阮身上。苏清阮正用叉子戳着一块蛋糕，嘴角沾着一点奶油，察觉到他的视线，侧头看他，桃花眼里一片清澈无辜：“怎么了林医生？不合胃口？”
林砚盯着她看了两秒，没看出什么破绽。但他很确定，这诡异的氛围，绝对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继续吃饭。心里却留了意。
用餐接近尾声时，林砚起身去饮料区接一杯温水。他需要补充水分，也顺便离开那让他有些不自在的餐桌氛围。
经过餐厅一侧光洁如镜的装饰墙面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墙面上自己的倒影。
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凑近了些，紧紧盯着镜子里那张脸。
那张惯常冷峻平静的脸上……在左边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极其清晰、完整的、鲜红色的……唇印！
唇印的形状饱满，边缘清晰，一看就是被人故意、而且是用不褪色的口红之类的东西，印上去的。在餐厅明亮的光线下，那抹红色在他偏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突兀、且……滑稽。
林砚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猛地抬手，用指腹狠狠擦过那个位置。触感平滑，没有异样，但那鲜红的印记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渗入了皮肤。他又用力搓了搓，依旧没用。
这显然不是轻易能擦掉的。
电光火石间，之前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起来——赵强和李瑞憋笑的眼神，徐飞昂古怪的表情，苏清玥红透的耳尖和不敢看他的样子……还有苏清阮那“清澈无辜”的眼神！
是她！
只有她！下午睡在他旁边，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和机会！而且，也只有她会干出这种……幼稚又大胆的恶作剧！
林砚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还坐在餐桌旁、正小口啜饮果汁、仿佛事不关己的苏清阮。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无语、以及一丝被当众至少在队友面前，戏耍的恼火。虽然那恼火并不强烈，更多的是对她这种行事风格的……无力。
苏清阮似乎感应到了他灼灼的视线，慢悠悠地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在看到林砚脸上那清晰的唇印和他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神时，她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桃花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了起来，里面瞬间盈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和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但她很快又强行收敛了笑容，努力摆出一副“我很惊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用眼神传递出“林医生你怎么了？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的无辜疑问。
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底那藏不住的光，彻底出卖了她。
林砚看着她这副明明就是罪魁祸首、却还拼命装无辜的样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看苏清阮，也懒得再去擦脸上那个显然一时半会儿弄不掉的印记。他面无表情地走回饮料区，接了一杯冰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似乎稍微压下了心头的躁意。
然后，他拿着空杯子，径直走回餐桌，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全程没有再去看任何人，只是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脸上什么都没有，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但他的耳根，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却微微有些泛红。
餐桌上的气氛更加诡异了。赵强已经憋笑憋得肩膀一耸一耸，脸都涨红了。李锐低着头，肩膀也在轻微抖动。徐飞昂死死抿着嘴，目光游移。苏清玥把脸几乎埋进了餐盘里。
只有苏清阮，还在顽强地扮演着“不知情者”，甚至“关切”地问了一句：“林医生，你脸怎么有点红？是不是太热了？”
林砚握着餐巾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等着。
苏清阮接收到他的眼神，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像只偷吃了鱼还得意洋洋的猫。
这顿饭，就在这种一方强装镇定、一方暗自得意、其他人憋笑憋出内伤的诡异氛围中，“愉快”地结束了。
饭后，林砚第一个起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沉稳，如果忽略掉他左脸上那个醒目的红唇印，一切如常。
苏清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了起来，肩膀抖个不停。
赵强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林哥脸上……哈哈哈！苏姐，你太牛了！哈哈哈！”
李锐一边笑一边摇头：“苏姐，你下次……好歹用点容易擦掉的啊……林哥这样怎么出门……”
苏清阮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理直气壮：“谁让他睡觉那么死，我凑那么近都没醒。这可是特制的‘留念口红’，水洗不掉，得用专门的卸妆液或者等它自己慢慢褪，起码能保持大半天呢。” 她语气里满是恶作剧成功的愉悦，“让他整天板着个脸，多没意思。”
苏清玥抬起头，小脸上还带着红晕，小声问：“姐……林医生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生气？”苏清阮挑了挑眉，笑容狡黠，“他才不会真的生气呢。顶多觉得我无聊。” 她了解林砚，那家伙看着冷，其实底线高得很，对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最多无语一阵，不会真的记仇。当然，小小的“报复”可能还是会有的……不过，那才有意思，不是吗？
她已经开始期待，林砚会怎么“回敬”她了。
404房间里，林砚对着浴室镜子，用尽了各种方法——水洗、香皂、酒精——试图弄掉脸上那个碍眼的印记，但都收效甚微。那抹鲜红依旧顽固地印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下午的“不设防”和苏清阮的“胆大包天”。
他停下徒劳的努力，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冷峻的脸上多出的突兀红唇，眉头拧成了结。
最终，他放弃了。找酒店要卸妆液？太丢人。等它自己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林砚沉默地走出浴室，走到书桌前坐下。他没有开主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台灯。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那抹唇印在昏暗中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他拿起那块冰凉纯净的雪葬玉，贴在还有些发烫的耳根和脸颊边。玉石传来的清凉纯净感，似乎稍稍安抚了他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指尖摩挲着玉石的表面，林砚的目光沉静下来。
苏清阮……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下次……
他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窗外，无边的黑暗，以及房间里独坐的身影，和那张带着一抹鲜红印记、却莫名少了几分冰冷疏离感的侧脸。
夜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