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下游,一处废弃的、半浸在水中的船坞。腐朽的木桩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顶棚,河水在脚下缓慢流淌,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腥味。这里是军统一个极少启用的紧急安全点,隐秘,但条件极其恶劣。
几道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身影,互相搀扶着,从水里爬上布满黏滑青苔的水泥平台。正是死里逃生的李舟小队和茯苓。
“快!把伤员放平!”李舟的声音嘶哑,但依旧保持着指挥官的镇定。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重伤的“小四川”平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木板上。小四川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腿上的伤口虽然用布条简单包扎过,但依旧在不断渗出鲜血。
“猴子!急救包!”李舟吼道。
代号“猴子”的队员立刻从防水油布包里掏出急救用品。阿旺也顾不上自己肩膀的伤,帮着按住小四川的身体。茯苓则迅速从自己随身的小包(实则是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一些效果更好的止血粉和消炎药,默不作声地递了过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所有人都在为挽救同伴的生命而拼命。船坞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河水拍打桩基的哗哗声,以及急救时压抑的闷哼。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缓慢流逝。终于,在用了双倍的止血粉和茯苓提供的特效药后,小四川腿部的出血渐渐止住了,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猴子探了探他的脉搏,长长舒了一口气:“血止住了!脉搏还在!应该……应该能挺过去!”
这句话如同赦令,瞬间抽走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阿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喘着粗气。其他队员也纷纷靠墙坐下,脸上写满了后怕和脱力。
寂静中,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投向了站在角落、正默默拧着湿透衣角的茯苓。
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却又无比真实。从陷入绝境的绝望,到茯苓如同神兵天降般带来零件和预警;从被重重包围的窒息,到她在枪林弹雨中精准狙击、制造混乱;再到最后那生死时速的逃亡,她断后时那神出鬼没的身影和精准的枪法,一次次将追兵阻滞在致命距离之外……
每一次关键的转折,都离不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她,硬生生在必死的杀局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敬佩、感激、震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交织在这些历经生死的硬汉眼中。他们之前或许对这个空降的、身份神秘的“姜小姐”有所疑虑,但今夜之后,所有的疑虑都被铁一般的事实击得粉碎。
“姜小姐……”阿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道谢,声音因为脱力和激动而有些颤抖。
茯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动。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线条。她看起来同样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依旧清澈、冷静。
李舟处理完伤员,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立刻坐下休息,而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茯苓面前。他的军装湿透,沾满了泥污和血渍,手臂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灰败。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深邃,仿佛有无数情绪在其中翻涌、沉淀。
船坞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李舟看着茯苓,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这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解下腰间那个军用水壶,递到茯苓面前。水壶也是湿的,壶壁上还沾着泥点。
“喝点水吧。”李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兄弟的命。”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追根问底的试探,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句话,和一个递出水壶的动作。然而,在这个刀头舔血、生死一线的行当里,这句话的分量,重逾千斤。它代表着一种超越了组织纪律和个人猜疑的、最朴素的认可和感激。
茯苓看着递到眼前的水壶,又抬眼看向李舟。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尚未散去的血丝,以及那血丝深处蕴含的复杂情感——有获救的庆幸,有对牺牲战友的悲痛,有对今晚惨烈战事的反思,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她这个人、对她所做一切的、难以定义的重新审视。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冰凉的水壶。壶身还残留着李舟掌心的温度。
“分内之事。”茯苓拧开壶盖,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声音平静无波。她没有多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表情或话语,都可能破坏这种微妙而珍贵的氛围。
李舟看着她平静地喝水,眼神愈发复杂。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重了。这个女人,身手超凡,情报精准,临危不乱,心思缜密……她身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谜团。但今晚,她确确实实,用行动证明了她站在抗日这一边,并且不惜性命地救了他的兄弟。
怀疑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基于事实的信任,已经开始悄然滋生。这种信任,与组织无关,与身份无关,只与共同经历的战火和流淌的鲜血有关。
“那个零件箱……”李舟顿了顿,指了指被猴子紧紧抱在怀里的金属箱,“对我们非常重要。这次任务,你居功至伟。我会向上峰如实汇报。”
“功劳是大家的。”茯苓将水壶递还给他,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你们正面吸引火力,我也进不去。”
她将功劳轻轻推开,姿态放得很低。这反而让李舟和其他队员更加高看她一眼。
李舟接过水壶,深深看了茯苓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向伤员,开始安排接下来的隐蔽和转移事宜。
茯苓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看似休息,内心却波澜起伏。她知道,经过今晚这一战,“掌柜的”这个名号,不再仅仅是一个流传的代号,而是在这些军统行动队员的心中,有了沉甸甸的份量。她暂时赢得了他们的认可和感激,压下了李舟那份尖锐的怀疑。
但她也清楚,李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暂时的感激,并不能消除他心中根深蒂固的疑虑,反而可能让他更加想要弄清楚她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