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三刻,福开森路。
阳光斜斜地切过“安乐里”弄堂口,把青石板路面晒得发白。卖栀子花的老太太早早收了摊,往常蹲在墙角下棋的几个老头也不见了踪影。只有穿灰短褂的陌生男人在巷口来回踱步,皮鞋底敲在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姚慧从二楼窗帘缝里看着这一切,手心渗出细汗。
一个小时前,她取回了清心斋的油纸包。手指摸到包底那张纸条时,心脏骤停了一拍——王妈歪扭的字迹,写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但“临时歇业”“申时前取”这几个字,在她眼里炸成了鲜红的警告。
几乎同时,那部静默的收音机响起了急促的滴滴声。电码译出来只有一行:“屋顶路线。1600-1630。工具箱。”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三点五十分。
十分钟。
---
三点五十五分。
姚慧把最后一张纸片喂进煤油炉,火苗“噌”地窜起来,舔舐着纸张边缘,焦糊味混着煤油刺鼻的气味在屋里弥漫。电台已经拆解完毕,零件分装进特制的双层工具箱——外表看就是个普通木匠的工具箱,内层夹板里藏着发报机和密码本的残页。
她换上深灰色工装,布料的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最后环视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搪瓷杯里还有半杯冷茶,窗台上的茉莉开了三朵,淡白的香气固执地飘着。
推开通往晒台的小门时,下午四点的阳光汹涌而入,刺得她眯起眼。
四点整。
对面屋顶的晾衣竿在风里轻轻晃动。按照电文提示,她找到第三根和第五根竹竿的交叉处——那里被人用细铁丝加固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姚慧爬上窗台,瓦片的温热透过鞋底传来。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出。
竹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但稳稳接住了她。身体悬空的瞬间,她能看见下面天井里晾晒的床单,在风里鼓成白色的帆。对面二楼窗户里,一个小孩正趴在窗边吃梨,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半空的女人。
她没时间多想。腰腹发力,双腿蹬在对面的砖墙上,几个交替,人已经翻上了屋顶。
瓦片在脚下“咔啦”轻响。她伏低身体,沿着屋脊线快速移动。阳光把瓦片烤得发烫,热气蒸上来,混着她自己的汗味。远处传来电车叮当声、小贩叫卖声、谁家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显得那么遥远。
四点十分。
穿过第三片屋顶时,她听见下面弄堂里传来狗叫,然后是急促的拍门声:“开门!查户口!”
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密集起来。姚慧加快速度,工具箱在背上随着跑动一下下撞击肩胛骨。
废弃纺织厂的屋顶就在眼前。她从锈蚀的消防梯滑下去,铁锈沾了满手,带着血腥味的金属气息。落地时踩进一滩积水,“啪嗒”一声,污水的腐臭味猛地窜上来。
墙角的破洞被杂草半掩着。她钻出去时,带刺的藤蔓勾破了袖口。
四点十五分。
死胡同里堆满烂菜叶和煤渣,苍蝇“嗡嗡”地围着一摊馊水打转。姚慧屏息冲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喧哗声浪扑面而来。
三角地菜市场正值晚市高峰。人挤人,空气里混杂着鱼腥、鸡屎、烂菜叶和汗水的复杂气味。讨价还价声、剁肉声、孩子哭闹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姚慧低下头,把工具箱夹在腋下,汇入人流。一个卖活鸡的摊主扯着嗓子喊:“小阿弟让让!热水烫毛咧!”滚烫的水汽擦着她脸颊飘过。
她被人流推着向前。在西门出口,那辆旧黄包车果然等着。车夫破草帽压得很低,露出半张黝黑的脸。
两人擦身而过时,车夫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今朝落雨带伞。”
姚慧脚步不停,低声回:“明朝天晴晒被。”
暗号对上。她顺势坐上车。车夫拉起车杆,黄包车轻巧地拐进人潮,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四点二十五分。
陈明楚跳下黑色轿车时,脸色铁青。他挥手,宪兵和特务像潮水般涌进安乐里。
砸门声、呵斥声、孩子的哭声瞬间炸开。
“搜!二楼!重点搜二楼!”
姚慧租住的那间房被粗暴撞开。陈明楚冲进去,看到的却是一间过分干净的空屋——地板刚擦过,还湿着;窗户大开,风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空气里残留着极淡的茉莉香,还有一种……煤油燃烧后的焦味。
“报告!没发现电台!”
“报告!没有文件!”
“后窗有痕迹!”
陈明楚扑到窗边。天井对面,几根竹竿还在微微晃动。屋顶上,一片碎瓦歪在一边,露出底下潮湿的苔藓。
他拳头砸在窗框上,木屑飞溅。
“又跑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即转身怒吼,“封锁周边!所有路口设卡!查刚才离开这一带的所有人!特别是女人,单独走的,带箱子的!”
一个年轻特务怯生生问:“长官,会不会……又弄错了?”
陈明楚猛地揪住他的领子:“你闻闻这屋子!”他把年轻特务的脸按近窗口,“煤油味!文件刚烧完的味道!还有——”他指向对面屋顶,“瓦片上的脚印还是湿的!人刚走!最多十分钟!”
他松开手,年轻特务踉跄后退。
“这不是巧合。”陈明楚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眼睛发红,“这是计划好的撤退。有人报信,有人接应,有人……”他走到墙边,手指抹过窗台,指尖沾了一层极细的灰,“有人把这里打扫得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他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好,很好。这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这说明,‘夜莺’就在这片区域,而且她不是一个人。”
转身面对手下,他一字一句下令:“把这里围成铁桶。从今天起,福开森路片区,进出所有人记录在案。晚归的、早出的、买菜多买的、突然不出门的……全部标记。我要把这片地方的每一只蚂蚁,都查清楚它昨天爬过哪里。”
特务们轰然应诺。
陈明楚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空屋。夕阳从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晃动的光斑,光斑里,几粒微尘缓缓旋转。
他转身下楼。皮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一声,一声,像在为某个逃脱的猎物敲响追捕的倒计时。
【成功协助关键同志及重要设备安全转移,挫败敌方一次重大围捕行动。间接保护组织通讯命脉,功勋+300。】
【当前功勋:。】
远处的听雪轩阁楼里,茯苓看着【动态战略地图】上代表姚慧的光点安全移入新的绿色区域,缓缓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