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县试扬名
寒意渐深的清晨，大兴县县学衙门外已是人声鼎沸。无数身着青衿的学子，提着考篮，揣着紧张与期盼，汇聚于此，等待决定他们仕途第一步的县试开启。人群中，有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有两鬓微霜的老童生，人生百态，尽显于此。
赵宸提着新置办的考篮，里面整齐地放着“沈先生”所赠的笔墨纸砚，以及按考场规矩准备的吃食清水。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整洁的旧青衿，站在人群中，神情平静，与周遭或兴奋、或焦虑、或喃喃背诵的同侪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目光扫过考场入口处那些肃立的衙役和正在查验身份的书吏，心中古井无波。县试，对许多寒窗学子而言是道难关，但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舞台的序幕。
“赵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三才挤过人群，来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我就猜到你定会早到。看赵兄气定神闲，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李兄说笑了，不过是尽力而为。”赵宸拱手回礼，目光掠过李三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相熟的书生，皆是对他拱手致意，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敬重。那日茶楼论史，赵宸“赵宸”之名，已在小圈子里传开。
“赵兄当日清韵阁高论，我等记忆犹新，今日考场，正是一展所长之时啊！”一个书生笑着说道。
几人正寒暄间，考场大门洞开，衙役高呼：“考生列队，验明正身，依次入场！”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向前涌去。赵宸与李三才等人互道一声“珍重”，便随着人流向前。验看身份、搜检考篮（防止夹带）、分配号舍……一套流程繁琐而严格。赵宸注意到，在入口处负责监督的，除了县令和县学教谕，还有一位身着青色御史官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想必就是告示上提及的那位“提学御史”。
在经过那御史身旁时，赵宸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行礼后，按指引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号舍低矮狭窄，仅容一人转身，内置一桌一凳，条件简陋。赵宸并不在意，安静坐下，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闭目养神，静候发卷。
辰时正，三声锣响，考场瞬间肃静。差役将试题纸分发至各号舍。
赵宸展开试题，目光迅速扫过。首场考的是四书文，即八股文。题目出自《论语·子路》：“既庶矣，又何加焉？” 原文是孔子到卫国，看到人口稠密，便问“人口已经够多了，还要做什么呢？”弟子回答“富之”，孔子再问“既富矣，又何加焉？”答曰“教之”。
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题目，考察的是对儒家“先富后教”治国理念的理解。绝大多数考生都会按照标准模板，阐述人口、经济、教化之间的递进关系，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即可。
但赵宸知道，若想脱颖而出，必须不同。他回想起“沈先生”信中“留意时务”的暗示，以及申时行一派务实平稳的政风。他略一沉吟，嘴角微勾，心中已有定计。
他并未急于动笔，而是继续闭目沉思，在脑中构筑文章框架。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周围已是一片窸窣的落笔声，他才猛地睁开眼，研墨蘸笔，在稿纸上写下题目：《庶富教三序论》。
他没有像寻常文章那样空谈教化的重要性，而是开篇便点出：“庶而不富，民易生乱；富而不教，利易生奸。” 直接将人口、财富与社会稳定、道德风险挂钩，立意便高了一层。
紧接着，他笔锋一转，结合万历朝的现状，深入剖析：
“今之庶，非古之庶也。兼并日盛，田连阡陌者坐享其成，地无立锥者终岁劳苦，此庶而隐忧也；今之富，非均富也。商贾囤积，权贵贪墨，国库日虚而民脂日竭，此富而隐患也；今之教，非实教也。士子竞逐浮华章句，于兵农钱谷之实学茫然无知，此教而失其本也。”
这几句，几乎是对当下社会矛盾的尖锐揭露，直指土地兼并、贫富分化、吏治腐败、科举空疏等核心问题。若在平时，这等言论难免有“非议朝政”之嫌，但在科场文章里，以探讨圣贤道理的方式呈现，却显得深刻而切中时弊。
随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富教”之策：
“故欲行教，必先均富。均富之道，在清田亩、核户口、平赋役，使民有恒产；在抑豪强、惩贪墨、通商惠工，使财源广开。民有恒产而后知廉耻，财源广开而后国力盈。此时施以教化，教以忠君爱国之义，授以稼穑工算之实，则教化之行，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
他将“富”具体化为“均富”，并提出了清丈田亩、改革税制、打击贪腐、发展工商业等一系列具有张居正改革色彩，但又力求规避其弊端的“实学”措施。最后归结到“实学”教化，完全契合了当下朝廷对科举取士的新风向。
整篇文章，破题精准，承转自然，论述层层递进，既有儒家经典的支撑，又充满了强烈的现实关怀和经世致用的色彩。更难得的是，其八股格式严谨工整，挑不出半点毛病，确保了不会因格式问题被黜落。
赵宸文思泉涌，下笔如飞，一手端正的小楷如行云流水，将胸中沟壑尽数倾泻于纸上。当他最后一个字收笔，吹干墨迹，检查无误后，距离收卷尚有一段时间。他从容地整理好试卷，安静等待。
锣声再响，差役收卷。考生们或志得意满，或垂头丧气，陆续走出号舍。
李三才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赵兄，考得如何？那题目可还顺手？”
赵宸微微一笑：“尚可，尽力而为罢了。”
数日后，县试放榜。县学衙门外照例被围得水泄不通。赵宸没有去挤，而是站在外围，平静地看着那一片攒动的人头和李三才等人急切的身影。
忽然，前方传来李三才兴奋的呼喊：“中了！赵兄，你中了！案首！你是案首！”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赵宸身上。案首，县试第一名！这不仅意味着他顺利通过县试，更代表了他的文章得到了考官，尤其是那位提学御史的最高认可！
赵宸心中一定，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欣喜，朝着李三才等人拱手道：“侥幸，侥幸而已。”
他知道，这“案首”之名，固然是自己文章确实出彩，但其中未必没有那位“沈先生”和背后申时行势力的些许影响。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就在他接受众人道贺时，一名书吏挤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恭敬地说道：“赵相公，县尊大人和御史大人有请，欲览案首佳作，还请随我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看向赵宸的目光充满了羡慕与敬畏。被主考官，尤其是京里来的御史单独召见，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也意味着赵宸的名字，真正进入了官府的视野。
赵宸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书吏从容道：“有劳引路。”
他跟着书吏，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沉稳地向着县衙内堂走去。县试案首，只是开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踏上了这个时代的仕途赛道。而接下来的府试、院试，乃至更远的乡试、会试，他将一步步，走得更高，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