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申府门生与科考将至
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祖屋,赵宸的心情却与出门时截然不同。怀中揣着李三才临别时硬塞给他的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点心,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清韵阁龙井的余温,但更让他心潮微涌的,是那条看似不经意间搭上的、通往权力核心的细线。
“申时行的门生……”赵宸坐在破旧的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茶楼里那位气质沉稳的中年文士,他虽然当时不知其具体身份,但那份旁观的姿态和隐隐流露的气度,绝非普通闲人。结合其关注点和对随从说话时的语气,赵宸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即便不是申时行的心腹,也必是与其关系密切的清流官员。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机遇。他今日在茶楼那番关于张居正的高论,本就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在一众平庸的争论中脱颖而出,吸引“有心人”的注意。只是没想到,效果来得如此之快,且直接触及到了次辅的门下。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赵宸眼神锐利。科举是正途,但朝中无人,便是中了进士,也可能被排挤到闲散职位,蹉跎岁月。若能提前在申时行这条线上留下印象,哪怕只是一个“此子可堪造就”的初步印象,对他未来的仕途都将是巨大的助力。
他仔细复盘着今日与李三才的交往,确认自己并未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破绽,展现出的才华和见解,都在一个“聪慧过人、留心实学”的优秀秀才范畴内。至于那份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大可推脱于“勤读史书、善加思考”。
接下来的几日,赵宸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他深居简出,一方面利用原主留下的有限书籍和自己脑中的知识储备,恶补这个时代的经义文章格式,确保科考时不会在基础环节出错;另一方面,则更加深入地梳理脑海中对万历朝前期政局、人物关系、重大事件的记忆,尤其是关乎申时行、万历皇帝性格癖好、以及未来几年可能发生的关键节点。
期间,李三才如约来访过一次。两人依旧是品茗论道,不过地点换成了赵宸那简陋的住处,茶水也只是粗茶。李三才毫不介意,反而对赵宸在清贫中仍能保持豁达与深思更加敬佩。交谈中,李三才透露,他也隐约听闻那日茶楼中有贵人在场,似乎对赵宸的言论颇为留意,还玩笑说“赵兄怕是要一鸣惊人了”。
赵宸心中了然,却只是谦逊地表示“李兄说笑了,偶发议论,不值一提”,并未深谈此事。他清楚,有些事,时机未到,点破反为不美。
这日清晨,赵宸正在院中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默诵《大学衍义》,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不同于王五那日的粗暴,显得颇为克制有礼。
“请问,赵宸赵相公可在家?”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问道。
赵宸心中一凛,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开门。门外站着一名青衣小帽、打扮干净利落的年轻人,看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的长随或书童。
“在下便是赵宸,阁下是?”
那年轻人见赵宸开门,恭敬地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封素笺,双手呈上:“小的奉家主之命,特来给赵相公差送此信。”
赵宸接过信笺,触手微厚,纸质颇佳,封面上并无署名,只有一行清秀挺拔的字迹:“赵宸先生 亲启”。
“敢问贵上是……?”
年轻人微微一笑,低声道:“家主姓沈,单名一个‘文’字,日前曾在清韵阁与赵相公有过一面之缘。家主言道,赵相公之才学,令人心折,特命小的送来些许笔墨之资,望相公潜心向学,以备科考,他日金榜题名,再图把晤。” 说着,又从身后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裹,轻轻放在门边的石墩上。
沈文?赵宸立刻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茶楼里那位中年文士的化名或真名了。此举含义丰富:送信是表达赏识和建立联系,“笔墨之资”是雪中送炭的实质帮助,却又不说破身份,保持了一份矜持和观察的距离,同时也避免给赵宸带来不必要的关注或麻烦。可谓思虑周详。
“沈先生厚爱,赵宸感激不尽。”赵宸不动声色地接过信件和包裹,语气平静,“有劳小哥跑一趟,还请回复沈先生,赵宸必定不负所望,刻苦攻读。”
那年轻人见赵宸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而欣喜若狂或惶恐不安,依旧从容镇定,心中也暗自点头,再次行礼后便告辞离去。
关上门,赵宸回到屋内,先将那青布包裹打开,里面竟是整齐的十锭雪花白银,每锭约五两,共计五十两!此外还有一刀上好的宣纸,两支狼毫笔,以及两锭高级徽墨。这对于目前的赵宸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和珍贵的物资。
他没有急于去看银子,而是先拆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用语含蓄雅致,先是称赞了赵宸那日在茶楼的见解“别具只眼,发人深省”,继而鼓励他“精研经史,留意时务”,并提到“科考在即,望善自珍重”,最后落款只有一个“文”字。
信中没有招揽,没有许诺,但赏识之意和投资之心,已跃然纸上。
“五十两……足够我安心备考,甚至改善一段时间的生活了。”赵宸掂量着手中的银锭,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位“沈先生”出手大方,既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也表明了其背景深厚(五十两对普通官员不是小数目)。
他没有矫情地打算退回。在这个时代,接受上位者的赏识和资助,是士子常见的晋身之阶,关键在于如何运用这笔资源,以及日后如何回报。
他首先拿出几钱碎银,去市集买足了米面肉菜,又添置了一床厚实的棉被和一些过冬的炭火,总算让这破屋有了一丝烟火气和暖意。剩余的银子,他仔细收好,作为后续活动和科考期间的花销。
物质条件的改善,让赵宸能够更专心地投入到科考准备中。他不再为下一顿饭发愁,开始系统地结合八股格式,锤炼自己的文章。他深知,要想在科场中脱颖而出,光是观点新奇还不够,必须在符合规则的前提下,将“实学”思想巧妙地融入进去。
他重点揣摩了几个可能出现的策问题目,如“边患论”、“财政论”、“吏治论”,将自己对蒙古、女真动向的判断,对一条鞭法得失的分析,对考成法利弊的思考,融入其中,形成了几篇既有骨架(八股格式),又有血肉(真知灼见)的范文。
时间在紧张的备考中悄然流逝。县试、府试的日期临近,大兴县内外的士子气氛也日渐浓厚。赵宸偶尔外出,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在空气中弥漫的期待与焦虑。
这一日,县衙门口正式贴出了科考的告示,明确了县试的日期和具体流程。围观者甚众,人声鼎沸。
赵宸也站在人群中,仔细阅读着告示上的每一个字。当他看到主考官一栏时,眼神微微一凝。主考官除了县令之外,果然还有一位来自京城的“提学御史”协同主持,而这位御史的名字,他依稀记得,似乎与申时行一派交往颇密。
“风向……似乎越来越清晰了。”赵宸心中暗道,一股笃定与自信油然而生。他穿越至今所做的种种准备,结识李三才,茶楼论史引起注意,接受“沈先生”的资助,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转身离开喧闹的人群,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挺拔而坚定。
科举之路,即将正式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仅要考中,更要考得漂亮,让自己的名字,真正进入那些能够决定他命运的人的视野。
第一步,便是这大兴县的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