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闱前夜与暗流交锋
顺天乡试解元的名头，如同一道璀璨的光环，将赵宸彻底推向了万历十五年京城舆论场的中心。“寒门贵子”、“小三元连捷解元”、“得申阁老青眼”，这些标签叠加在一起，使得他居住的那间陋巷小屋，几乎成了京城一景。前来拜访、投帖、邀约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其热度远超乡试之前。
赵宸对此不胜其烦，却也深知这是成名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依旧秉持着之前的策略，绝大部分访客由李三才或新雇的一个老实本分的老苍头（仆人）出面婉拒，只与少数几位如徐光启、陈栋等志同道合者，或如李三才这般真心相交的朋友保持密切往来。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对明年二月春闱（会试）的准备中。
会试，乃天下举子汇聚京师之盛事，竞争之激烈，远非乡试可比。能中举者已是千里挑一，而会试录取者（贡士）不过三百余人，其难度可想而知。赵宸虽有“上帝视角”和超前知识，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深知，会试的文章，需在保持“实学”内核的同时，更加注重格局与气象，要体现出未来朝廷大员的视野与胸襟。
这一日，徐光启与陈栋联袂来访，还带来几卷手抄书稿。
“赵相公，”徐光启兴致勃勃地展开书稿，“此乃光启近日与利玛窦居士切磋，整理的一些关于泰西水利器械与测量法的笔记，其中有些巧思，或可应用于京畿河工。知赵相公留心实务，特来请教。”
赵宸大喜过望，连忙接过细看。书中图文并茂，介绍了一些简易的抽水机、水准测量仪等，其原理虽不复杂，但在当时的明朝，已是相当先进的工程技术。他一边看，一边结合自己脑中的现代知识，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和应用设想，听得徐光启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直呼“赵相公真乃奇才，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陈栋在一旁笑道：“子先兄，我早说过，赵相公于格物致知之学，天赋异禀。你这些学问，寻常士大夫视为奇技淫巧，也只有在赵相公这里，方能得到真知灼见。”
三人在陋室之中，围着粗糙的木桌，探讨着水利、测量、乃至初步的物理原理，气氛热烈。赵宸知道，这些知识看似与科举无关，却是他未来推行改革、富国强兵的重要技术储备。与徐光启的交往，正不断充实着他的“实学”武器库。
然而，京城的风，从来不止吹拂着学问与友谊。
就在赵宸潜心备考之际，一股针对他的暗流，也开始在朝堂的某些角落悄然涌动。
紫禁城，文渊阁附近的一处值房内。
几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正在品茶闲谈，气氛看似轻松，言语间却带着机锋。
“王公，今科顺天乡试，可是出了位了不得的解元啊。”一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的官员抿了口茶，淡淡说道。此人乃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素以风闻奏事、言辞激烈着称。
被他称为“王公”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面色红润、气质略显沉郁的官员，正是当今内阁首辅王锡爵的心腹之一，礼部右侍郎周嘉庆。王锡爵与申时行虽同在内阁，但政见、行事风格乃至权力争夺上，并非铁板一块。申时行力求稳妥调停，而王锡爵则更为刚直，有时显得固执。
周嘉庆眼皮微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御史继续道：“下官听闻，此子赵宸，不仅文才敏捷，更深得元辅（指申时行）赏识，据说前番贡院舞弊案，背后亦有此子影影绰绰的身影。年纪轻轻，便如此善于钻营，搅动风云，恐非国家之福啊。”
另一名官员接口道：“不错，下官亦有所闻。此子文章，多言‘变革’，虽借‘实学’之名，然其论调，隐隐有张江陵（张居正）之余烈。张氏新政之弊，殷鉴不远，岂可再启纷更之端？”
他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赵宸“幸进”、“钻营”的暗示，以及对其“变革”思想的警惕和排斥。这背后，既有对申时行势力扩张的不满，也有维护现有利益格局和意识形态的考量。赵宸的横空出世，他的贫寒出身与惊人崛起速度，以及他与申时行一派的亲近，都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某些势力的眼中钉。
周嘉庆放下茶杯，缓缓道：“年轻人，有才学是好事。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否成器，还需看其心性，观其后效。春闱在即，且看他能否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他话语平淡，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并未明确表态，但显然对赵宸并非全然抱有好感。
这番对话，很快通过某些渠道，隐晦地传到了申时行耳中。
申府书房内，申时行听完门生沈文的汇报，沉吟片刻，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有人是坐不住了。”
沈文低声道：“老师，王阁老那边的人，似乎对赵宸颇为忌惮。春闱之中，恐怕会有所动作。是否要……”
申时行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些许风雨，正好磨砺其心志。若他连这关都过不去，也不值得老夫如此看重。况且，春闱主考官人选未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对于内阁内部的权力博弈，自有考量。他相信赵宸的才学，也愿意借此机会，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能走多远，又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惊喜（或麻烦）。
这些朝堂高层的暗流交锋，此时的赵宸自然无从得知。但他凭借对历史的了解和敏锐的直觉，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这“寒门解元”的身份，在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必然成为了某些人的靶子。
春闱，将不仅仅是一场学识的较量，更可能是一场无形的政治博弈。
他将徐光启留下的手稿仔细收好，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看到那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贡院。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宸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挑战性的弧度，“也好，就让这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铺开宣纸，重新提笔蘸墨。
胸中已有沟壑，何惧前路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