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将计就计，敲山震虎
钱同德满怀期待地离开后，赵宸独自在书房内，对着那份“协销余盐”的公文和商户名单，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年轻而沉静的脸庞，那双眸子深处，却仿佛有冰焰在燃烧。
直接拒绝，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也最愚蠢。那等于直接撕破脸，宣告与钱同德及其背后的利益集团开战。在自身根基未稳、对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当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一种更巧妙、更迂回，甚至看似“合作”的方式，来破解这个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突然，他敲击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了那份商户名单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前路。
“既然你们想借我的手‘洗白’，那我便顺水推舟，来个将计就计！”赵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次日，赵宸再次召见了钱同德。
“钱大人，关于协销余盐之事，本官思虑再三，觉得确是缓解亏空的良策。”赵宸开门见山，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
钱同德心中一喜，连忙道：“府尊明鉴！此乃两全其美之策。”
“不过，”赵宸话锋一转，拿起那份商户名单，“此事关乎朝廷税赋，非同小可。名单上这些商户，虽皆是城中翘楚，但本官初来，对其具体实力、信誉尚需核实。若将来出了纰漏，你我皆难辞其咎。”
钱同德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那府尊的意思是……？”
“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意欲亲自召见这些商户，当面考校一番，并定下详细的承销章程。”赵宸淡淡道，“此外，为示公平，也当允许其他有实力的商户参与竞标，择优而用。钱大人以为如何？”
钱同德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赵宸此举，看似谨慎，实则是在试图插手、甚至掌控这个“洗白”渠道。但赵宸的理由冠冕堂皇，他一时也找不到反对的借口。况且，他自信在杭州地界，最终能拿到承销权的，必然还是他名单上那些“自己人”。
“府尊思虑周详，下官佩服。”钱同德只得躬身应下，“那下官这便去安排，三日后请诸位商户至府衙，听候府尊训示？”
“可。”赵宸点头应允。
钱同德退下后，赵宸立刻秘密吩咐赵福：“你速去联络我们的人，让他们设法混入竞标商户之中，不必强求中标，但要尽力摸清这些参与商户的底细，尤其是他们与‘海里蛟’、盐场、乃至府衙内部人员的关联。此外，重点查一查，除了钱同德名单上这些，杭州城内，可有那种背景相对干净、确有实力，却又被排挤在盐利之外的正当商人？”
“老奴明白！”赵福领命而去。
赵宸此举，一石三鸟。其一，通过公开“竞标”，打破了钱同德等人试图垄断“洗白”渠道的企图，将水搅浑。其二，借考校商户之名，可以正大光明地调查这些可能与私盐网络有关的商人，收集证据。其三，或许能发现并扶持一两个可用的“清白”商人，为将来可能的政策推行埋下棋子。
三日后，府衙二堂。
十余位杭州城内有头有脸的盐商、绸缎商、米商济济一堂，其中大半是钱同德名单上的人，也有几位是闻讯主动前来或经赵福暗中引导前来的“新面孔”。钱同德陪坐在赵宸下首，面色看似平静，眼神却不时扫过堂下众人，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自信。
赵宸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并未立刻谈及“余盐”承销之事，而是先问起了杭州的商业概况、各行业利弊、乃至对朝廷相关律法的理解。他问得细致，有些问题甚至颇为刁钻，让一些准备不足的商人额头冒汗。
几轮问答下来，赵宸心中已然有数。钱同德名单上的那些商人，大多对盐政关节“门儿清”，言语间透着圆滑与熟稔，显然深谙此道。而另外几位商人，则显得相对朴实，谈及盐务时多有顾忌，或直言盐利虽厚，但门槛太高，非他们所能涉足。
其中一位姓苏的米商，名叫苏成，给赵宸留下了些许印象。此人家族世代经营米粮，在杭州口碑不错，谈及商事时条理清晰，且对赵宸提出的“稳定市价、惠及民生”的观点颇有共鸣。
考校完毕，赵宸这才引入正题：“今有两浙盐运司特批一批余盐，需在杭州府境内销售。本官欲择一至两家信誉卓着、实力雄厚之商户承销。诸位可有兴趣？”
堂下顿时一阵骚动，尤其是钱同德名单上的那些商人，个个眼中放光。
赵宸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承销之事，关乎朝廷税赋，非同儿戏。本官有三点要求：其一，承销商户需缴纳巨额保证金，以确保款项安全；其二，销售账目需清晰透明，随时接受府衙核查；其三，销售价格需严格按照盐运司核定之官价，不得擅自抬价或压价，损害灶户利益。”
这三点要求，尤其是巨额保证金和账目公开核查，如同两道紧箍咒，让堂下一些原本跃跃欲试的商人脸色微变。这等于大大增加了“操作”的难度和风险。
钱同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赵宸会来这一手！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设卡！
赵宸不管他们如何想，淡淡道：“有意者，可于三日内，将承销方案及保证金送至府衙户房。本官将综合考量，择优选用。”
说完，便端茶送客。
众商人神色各异地退去。钱同德强压着怒火，对赵宸道：“府尊，这保证金是否过于严苛？恐吓退不少真心办事之人啊。”
赵宸看了他一眼，语气转冷：“钱大人，正因是真心办事，才更需规矩。若连些许保证金都不愿承担，本官如何信其能足额上缴盐款？莫非……有人想空手套白狼，或者压根就没打算按规矩办事？”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钱同德脸上，让他瞬间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本官还有公务，钱大人请自便。”赵宸不再看他，低头翻阅起其他文书。
钱同德咬了咬牙，躬身退下，心中已将赵宸骂了千百遍。他知道，赵宸这是在敲山震虎，明确告诉他，别想轻易把他当傀儡摆布！
回到值房，钱同德立刻召来心腹，咬牙切齿道：“去！告诉龙爷，新来的府台不识抬举，怕是要断大家的财路！让他……早做准备！”
而赵宸这边，在商人散去后，独自沉吟。
“保证金和账目核查，应该能逼出一些破绽，或者让某些人知难而退。”他心中暗道，“接下来，就看赵福那边，能带来什么关键信息了。还有那位苏成米商……或许可以再观察一下。”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网中的猎物，也开始躁动不安。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