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薄雾尚未散尽，野人沟还沉浸在一片湿冷的寂静中。但营地边缘，几支精悍的小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人数不多，每队不过十人左右，卸下了显眼的盔甲和旗帜，换上了更加破烂、与流民无异的衣物，武器也用布条仔细包裹起来，藏在柴捆或简陋的行囊里。
黄巢亲自站在他们面前，目光逐一扫过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面孔。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有机敏灵活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队由赵璋带领的、略通文墨能简单记录的人。陈五，那个发现野人沟线索的机灵斥候，也在其中一队担任向导。
“此行的目的，都清楚了吗？”黄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分量。
“清楚！”众人压低声音回应，眼神中闪烁着紧张与兴奋。
“一，摸清濮州西南，自雷泽湖以西，至濮水下游，主要道路、河流、村镇、关隘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可以屯兵、易于防守、靠近水源之地。”黄巢重复着核心任务，“画出简图，记在心里。”
“二，探查各地民情。百姓生活如何？对官府、对世家豪强怨气多大？何处有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
“三，留意官军动向。各县城、要隘驻军多少？戒备是否森严？粮草物资囤积于何处？”
“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现在是逃荒的流民，是走村串巷的货郎，是投亲靠友的溃兵！多看，多听，少说！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与人冲突！”黄巢的语气严厉起来，“我要的是活着的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不是烈士的英名！”
“明白！”众人凛然应命。
“以十五日为限，无论探查到多少消息，必须返回野人沟复命！”黄巢最后下令，“出发！”
几支小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之中，向着不同的方向，潜向那片被黄巢寄予厚望的濮州西南地域。
野人沟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开荒的号子声再次响起，王璠督促得更紧了，他知道，大将军的战略需要坚实的后方支撑。尚让则带着剩下的人，一边加固营地防御，一边开始按照黄巢的指示，尝试制作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模型，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战斗做准备。
黄巢的心，却随着那几支侦察队的离去而悬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这些侦察队带回来的信息，将直接决定他“濮州根据地”战略的成败，甚至决定着这五百人的生死。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天，黄巢都会站在野人沟的入口处，眺望远方，直到夜幕降临。营地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气氛也随着食物的减少而重新变得压抑。那“均平富，等贵贱”的口号，在空瘪的肚皮面前，似乎也减弱了几分力量。
直到第七天傍晚，第一支侦察队回来了。是陈五带领的那一队。他们人人面带疲惫，衣衫被荆棘划得更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大将军！”陈五顾不上休息，直接来到黄巢的窝棚，抓起水囊灌了几口，便开始急促地汇报，“我们沿着濮水向下游走了约百里，摸清了三个大镇，十几个村落的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濮水下游，土地确实肥沃，但十之七八都被几个姓杜、姓崔的大户霸占着！百姓大多是他们家的佃户，租子高得吓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怨气很大！”
“靠近雷泽湖那边，有个地方叫‘芦苇荡’，地势低洼，水网密布，里面藏着不少逃避赋税和徭役的流民，人数不少，得有几百人，日子过得很苦，但熟悉当地水道。”
“我们还靠近襄邑县城看了，城墙不算太高，但守军看起来懒散，城门盘查也不算严。”
陈五带来的消息，初步印证了黄巢的判断——濮州西南，有肥沃的土地，有尖锐的阶级矛盾，有可供利用的流民力量，官府的统治也并非铁板一块。
随后几天，其他侦察队也陆续返回。赵璋那一队带回了更详细的信息，他们甚至设法混进了一个集市，听到了不少百姓对官府和豪强的咒骂。他们重点标注了几个位于交通要冲、但防备相对松懈的村镇，以及一处位于山坳、靠近水源、易于隐蔽的废弃驿站。
综合所有侦察队带回的信息，一幅关于濮州西南的、虽然粗糙却已然清晰的图景，在黄巢面前徐徐展开。
地利：水网纵横，土地肥沃，既有漕运之便，又有复杂地形可资利用，尤其芦苇荡和那处废弃驿站，极具军事价值。
人和：底层民众困苦，对现状极度不满，流民数量可观，易于发动。豪强与平民矛盾尖锐。
敌情：官府控制力不强，驻军分散且士气不高，各城镇防备水平参差不齐。
优势与风险都一目了然。
深夜，黄巢再次召集尚让、王璠、赵璋等核心人员。地面上铺开了一张根据侦察队汇报拼凑起来的、更为详尽的草图。
“情况已经明朗。”黄巢的手指在草图上移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点了几个被重点标注的位置，“是我们首批需要渗透和控制的要点。尤其是这处废弃驿站和芦苇荡，可以作为我们进入濮州西南后的前哨站和兵力集结地。”
“尚让，由你负责，从各队抽调两百名最可靠的弟兄，以小队形式，分批伪装潜入这几个地点。任务是联络当地贫苦百姓，吸纳流民中可用之人，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主力到来！”
“王璠，加紧训练！尤其是山地、水网地区的作战演练！我们要尽快具备在复杂地形下机动作战的能力！”
“赵璋，根据侦察队带回的豪强信息，拟定一份名单。我们要挑选第一个‘立威’的目标，既要能获取急需的粮草物资，又要能最大程度地争取民心！”
一条条指令，基于详实的侦察结果，变得具体而可行。之前的争论和迷茫，被此刻坚定的行动方针所取代。
侦察，如同伸向外界的触角，不仅带回了情报，更带回了信心和方向。
黄巢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广阔的濮州西南。
迷雾已然拨开，道路就在脚下。
接下来，便是将计划的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而第一步，就是让“冲天大将军”的旗帜，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