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灵魂腐蚀的代价，比肉体上的伤痛更加绵长而隐蔽。
李安在祭坛石台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高烧不退，呓语不断，汗水浸透了身下的粗糙兽皮。
红雅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用湿润的草药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偶尔催动微弱的自然之力安抚他躁动不安的精神世界。
她能感觉到，那片被强行剥离的记忆区域，留下了一个空洞的、边缘粗糙的“伤疤”。
而李安的意识，正无意识地围绕着那片空洞打转，如同失去了一部分导航图的旅人，在熟悉的路径上屡屡迷失。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高烧已退，右臂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伤口也需要时间愈合，但那令人绝望的阴冷侵蚀感确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精神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
他坐起身，环顾这间临时充当病房的、堆满了鱼人部落古老图腾和干燥草药的石室，目光最后落在趴在床边浅眠的红雅身上。
晨曦透过石缝，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上跳跃，映照出她眼底淡淡的青黑。
一丝暖意混合着复杂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轻轻动了动，试图不惊醒她。
红雅却立刻惊醒了，抬起头，碧眸中带着未褪的疲惫和看到他清醒后的如释重负。
“你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手臂……没事了。”李安活动了一下右手指尖，虽然还有些麻木，但已经恢复了基本控制。“就是……脑子里有点空。”
他试图用一个轻松的词汇描述那种灵魂缺失了一块的怪异感受。
红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他具体失去了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说：“灵魂层面的创伤需要时间慢慢平复。
深喉酋长来看过你几次，他……似乎很关心意识提取器的情况。”
正说着，石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深喉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独眼扫过苏醒的李安，点了点头。“看来你扛过来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李安的脸上，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记忆水晶棱柱里封存了那股腐蚀能量，暂时稳定。萨满们正在研究如何安全地处理它。”
李安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对于那棱柱和里面的能量并无多少兴趣，那东西给他带来的痛苦远大于好奇。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自身的状态和星辰阁的下一步。
“锈刃会那边……有消息吗？”李安问道，这是他昏迷前最担心的问题之一。
“有。”深喉走到石室中央，声音低沉，“我们安排在灰岩镇的眼线确认，血疤带着残兵败将回去了，损失不小。
更重要的是，他和黑袍人彻底翻脸了。据说是为了分配战利品，大概是指你那块‘星尘铁’样品，以及互相指责对方在蛇牙隘口的‘背叛’。
吞噬教派似乎对锈刃会失去了耐心，或者有了新的计划，已经撤出了他们在锈刃会附近的据点。”
这是一个好消息。
来自锈刃会的直接威胁暂时解除了，吞噬教派也似乎转移了注意力。
星辰阁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深喉话锋一转，独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吞噬教派不会放弃这片沼泽，他们可能只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而且，提赛列的眼睛还在盯着。”
“沃尔特税务官前几天又‘路过’了灰岩镇，特意‘关心’了一下星辰阁的经营状况。”
压力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李安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石台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但他站稳了。
“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变得更强。”
他看向深喉，“沼铜矿的开采，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还有，我之前让你帮忙留意的，关于‘星纹铁’和‘湿骨玉’的稳定供应商，有眉目了吗？”
深喉对于李安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资源积累上似乎并不意外。
“沼铜矿的位置已经确认，开采难度很大，需要定制工具和防护措施，避免混沌区边缘的空间乱流和变异生物。”
“至于供应商……”他顿了顿，“有一个选择，但风险不低。”
“‘黑市商人’银币，他的船队偶尔会经过附近星域，手里经常有些来路不明但品质不错的材料。”
“只是，和他打交道，需要足够的宇宙积分，以及……提防被他连骨头一起吞掉。”
银币。
李安记下了这个名字。
宇宙积分，他现在手头还有七枚。
治疗消耗了一枚？他脑海中关于使用积分治疗手臂的细节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似乎提出过这个想法，但最终并未实施？他晃了晃头，不再深究。
“我知道了。”李安没有立刻做出决定，“等我恢复一下，我们再详细讨论。”
深喉离开后，石室内只剩下李安和红雅。
气氛有些沉默。
李安走到石室唯一的小窗前，望着外面鳞渊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水汽氤氲，带着沼泽特有的生机与腐朽交织的气息。
“红雅，”他忽然开口，没有回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收到过最让你开心的礼物是什么吗？”
红雅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眼神飘向了遥远的过去，脸上露出一丝温暖而怀念的笑意：“是我母亲用月光藤和晨露为我编织的一个小花环，在我一百岁生日那天。
虽然它早就枯萎了，但那种被珍视的感觉，我一直记得。”
“是吗……”李安低声应道，目光依旧茫然地投向雾气深处。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类似的、能带来纯粹喜悦的记忆画面。
却只觉得许多童年的细节都蒙上了一层薄纱，尤其是八岁那年的记忆。
仿佛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一种空洞的回响。
那份曾经让他欢呼雀跃的生日礼物，究竟是什么？
他握紧了窗棂，指节微微发白。
红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和那份难以言说的困惑，她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左臂上，一股温和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暖流缓缓渡入。
“有些东西，即使暂时想不起来，它也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塑造了现在的你。”
李安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挣脱。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意，仿佛在冰冷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右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灵魂的空洞依旧存在，前路的危机也并未远离。
但此刻，在这间弥漫着草药味的简陋石室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深处，至少，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