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时已是深夜。
苏小婉随着人流走出观星台,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国师最后那番“邀请”说得冠冕堂皇,但她知道,那根本就是一张催命符。
“苏姑娘,本王送你回听风苑。”三皇子跟了上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今夜国师对你很是看重啊,辅祭之位可是难得的殊荣。”
苏小婉看着他,试图从那张俊朗的脸上找出破绽。
“殿下说笑了,小婉只是尽本分而已。”她敷衍着,脚步不停。
穿过第三重院落时,领路的道童忽然停下,转身行礼:“苏姑娘,国师有请,想单独与您说几句话。殿下请先回。”
三皇子一愣,看向苏小婉。
来了。苏小婉心中冷笑,该来的终究会来。她点点头:“好,请带路。”
“苏姑娘——”三皇子欲言又止。
“殿下放心,国师不会为难我的。”苏小婉平静地说,目光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三皇子动作一滞,终究没再说什么。
道童领着苏小婉拐进一条僻静的回廊,与离开的人流背道而驰。石斧想跟上,却被另外两名道童客气地拦住了。
“国师只请苏姑娘一人,这位护卫请在偏厅等候。”
石斧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苏小婉冲他摇摇头:“没事,你去等我。”
她一个人跟着道童往深处走去。
玄机苑的后院比前院更加幽静,月光洒在青石路上,两侧竹林沙沙作响。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座独立的阁楼,门匾上写着“静心斋”三字。
“国师在里面等您。”道童在门外停下,躬身退到一旁。
苏小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阁楼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勉强照亮屋内陈设。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桌,国师玄机真人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古画。
“苏姑娘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冷,“把门关上吧。”
苏小婉依言关上门,圣痕在衣袖下悄然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你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吗?”国师忽然问。
苏小婉看向那幅画——月色下的深山古寺,一个老僧在院中打坐,远处山峦起伏,笔法苍劲,意境悠远。但仔细看,老僧身后的影子似乎……不太对劲。
那不是人的影子。
影子扭曲拉长,隐约像是一头匍匐的野兽,张着大口,仿佛要将老僧吞噬。
“这幅画叫《禅心镇魔图》。”国师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潭,“画的是八百年前,大禅寺的空明禅师,以自身为封印,镇压了一头域外天魔。”
他缓步走到桌前,手指轻抚画轴:“空明禅师坐化前说,魔由心生,心若不定,魔便永存。所以他将自己和魔一同封印,画成此图,警示后人。”
苏小婉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苏姑娘,”国师抬头看她,眼神复杂,“你觉得,魔是什么?”
“国师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苏小婉平静回应。
“好。”国师点点头,“那老夫就直说了——你身上的圣痕,到底是净化之源,还是……另一种形态的魔?”
空气瞬间凝固。
苏小婉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国师何出此言?”
“昨夜城门之事,老夫已经看过详细报告。”国师缓缓道,“那个魔化者的实力,远超寻常。而你能在力量枯竭的情况下,一击将其核心净化——这种程度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圣痕’该有的范畴。”
他走到苏小婉面前,目光如刀:“除非,你动用了某种……与黑暗同源的力量,才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魔化核心,一击致命。老夫说得对吗?”
“荒谬。”苏小婉冷冷道,“圣痕乃上古守护者传承,专克黑暗侵蚀,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国师若不信,可以亲自试试。”
她抬起手腕,圣痕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金红色光晕。
国师盯着那光晕,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贪婪,随即又恢复平静。
“不必试探了。”他摆摆手,“老夫只是出于谨慎,毕竟三日后便是祭天大典,容不得半点差错。苏姑娘既然愿意担任辅祭,那这三日,就请在玄机苑住下吧。”
“住下?”苏小婉皱眉,“听风苑那边——”
“三皇子那边老夫自会解释。”国师打断她,“祭天大典前,辅祭需要斋戒沐浴,熟悉仪轨,这都是传统。玄机苑内有专门的‘净室’,灵气充沛,对修行大有裨益。苏姑娘不会拒绝吧?”
这根本不是邀请,而是软禁。
苏小婉脑中急转。如果现在翻脸,国师完全可以用“违抗传统”的罪名发难。而且这静心斋内外肯定布满了阵法,硬闯胜算太低。
“既然国师盛情,小婉恭敬不如从命。”她垂下眼帘,“不过我需告知随从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已经派人去说了。”国师笑了笑,“你的那位护卫,老夫安排他在外院厢房住下,随时可以来看你。”
滴水不漏。
“那就多谢国师了。”苏小婉面无表情。
国师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手。
门外走进两名中年道姑,皆是一身素白,面容冷峻。
“带苏姑娘去‘清韵轩’,好生伺候。”国师吩咐道。
“苏姑娘请。”道姑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苏小婉最后看了国师一眼,转身跟着道姑离开。
清韵轩位于玄机苑最深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环境确实清幽雅致。院内种满了青竹,一角还有个小池塘,池中几尾锦鲤游弋。
但苏小婉一踏进院子,圣痕就传来强烈的警示——整座院子都被一个极其精密的阵法笼罩!
不是攻击阵法,也不是困阵,而是……监测阵法。
每一寸空气的流动,每一丝灵力的变化,甚至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会被阵法记录、分析。如果她动用圣痕力量,或者做出任何“异常”举动,阵法会立刻触发警报。
更可怕的是,这阵法还掺杂了一种极其隐蔽的侵蚀之力,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试图渗透她的护体灵力,在她体内种下标记。
国师这是要把她从头到脚彻底监控起来。
“苏姑娘早些休息,明日辰时,会有人来传授祭天仪轨。”道姑说完,退到院门外,像两尊石像般守在那里。
院门无声关闭,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升起,将整个院子封闭。
苏小婉走进屋内,陈设简单却精致。她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额外的监视手段后,才在床榻上坐下。
圣痕全力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金红色光膜,将那缓慢渗透的侵蚀之力隔绝在外。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侵蚀之力无孔不入,长时间对抗会大量消耗她的力量。而且阵法在持续监测,她不能有太大动作。
必须想办法破局。
她从怀中取出玉佩,握在手心,试图感应陆尘的方位。玉佩传来微弱的冰凉波动,指向东南方向——那是天坛所在的位置。
陆师兄果然在附近!
她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沉下来。就算陆师兄在帝都,此刻恐怕也自身难保。国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软禁她,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她需要自己想办法。
苏小婉盘膝坐好,闭上双眼,意识沉入圣痕深处。自从在秘境中圣痕完全觉醒后,她就隐隐感觉到,圣痕中除了净化之力,还封印着一些古老的记忆碎片。
只是那些碎片太零散,她一直无法完整读取。
但现在,被困在这阵法之中,或许可以尝试……
她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圣痕上,金红色的光芒在体表流转,渐渐形成一个微弱的光茧。圣痕深处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破碎的画面闪过:
上古战场,无数修士与铺天盖地的黑暗魔物厮杀……一位身穿金红色战甲的女子手持长枪,圣痕在她额间闪耀如太阳……她冲向一头山岳般巨大的魔物,枪尖刺入魔物核心,圣光爆发……
画面转换:
同样的女子,跪在一座祭坛前,周围是九根通天石柱。她割破手腕,圣痕之血滴入祭坛中央的凹槽……祭坛亮起,一个巨大的封印阵法在空中展开,将无数魔物镇压……
画面再转:
女子力竭倒地,圣痕逐渐黯淡。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她身边,似乎在说什么……然后,圣痕被剥离,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虚空……
苏小婉猛地睁开眼,额头布满冷汗。
那些记忆碎片虽然残缺,但信息量巨大。圣痕的前任主人,那位上古守护者,最后似乎……是被迫剥离圣痕的?
而剥离圣痕的人,那个模糊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在秘境中看到的景象——世界之轴碎片显示的真相:本世界是为封印“噬光之暗”而建的牢笼。
难道圣痕的剥离,与那个封印有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苏小婉立刻收敛气息,假装已经睡下。
院门的光幕波动了一下,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那人穿着玄机苑杂役的服饰,身形瘦小,动作却异常灵活,避开所有监测阵法的敏感节点,几个闪身就到了屋外。
“苏姑娘,醒着吗?”极低的声音传来。
苏小婉心中一凛,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悄悄下床,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那个“杂役”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昨天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老乞丐!
“是你?”苏小婉压低声音。
“别出声,听我说。”老乞丐语速极快,“国师要在祭天大典上,用山河鼎和你的圣痕完成一个仪式。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这座院子的阵法有两个漏洞——子时三刻,阵法灵力交汇会有一个三息停滞;寅时正,东南角第三块青石板下的阵纹有破损,可以暂时切断监测。”
他塞进来一张叠好的纸条:“这是阵法布局图,红线是监测范围,蓝线是灵力流向。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再多就要被发现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苏小婉捏着那张纸条,心脏狂跳。
老乞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她?他又怎么对玄机苑的阵法如此熟悉?
她退回屋内,借着月光展开纸条。上面果然画着详细的阵法图,每一处阵眼、每一条灵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而在东南角的位置,确实用蓝线标出了一个破损点。
如果是真的,那这就是她的生路。
但万一是陷阱呢?
苏小婉陷入两难。她盯着图纸看了很久,圣痕微微发烫,似乎在验证图纸的真实性——图纸上的阵法走向,与她感应到的完全吻合。
赌一把。
她下定决心,将图纸记在心里,然后烧成灰烬。
子时三刻,阵法会有三息停滞。三息时间,足够她做一件事——用圣痕的力量,在那破损点留下一个反向标记。
这样一来,她不仅能暂时屏蔽部分监测,还能在必要时,通过那个标记干扰整个阵法!
这很冒险,但如果成功,她就有了反击的筹码。
苏小婉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等待子时。
窗外月光如水,玄机苑寂静无声。
而在静心斋内,国师玄机真人正站在一面青铜古镜前。镜中映出的,赫然是清韵轩内的景象——苏小婉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
“倒是沉得住气。”国师喃喃自语。
他手指在镜面一点,画面切换到阵法监测数据。一切正常,圣痕波动平稳,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继续盯着。”国师对身后的道姑吩咐,“祭天大典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国师转身望向窗外,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天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快了……就快了……八百年的等待,终于要等到结果了。”
他的道袍下摆,一缕紫黑色的气息悄然蔓延,在地上形成一个扭曲的符文,又很快消失。
夜色深沉,玄机苑内,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