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六刻，天还未亮。
清韵轩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护卫增加到了十二人，分成四组交叉巡逻，连只苍蝇飞过都会被盯上三遍。
苏小婉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两个时辰，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断法石贴身藏在腰间暗袋里，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凉坚硬的触感。
“苏姑娘，该更衣了。”
房门被推开，两名中年道姑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整齐叠放着一套金红色祭礼服，还有配套的发饰、腰带、鞋履。
祭礼服华丽得刺眼——金线绣成的凤穿牡丹图样，袖口和裙摆镶嵌着细碎的灵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但苏小婉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衣服上被动了手脚。
不是毒，也不是侵蚀之力，而是一种极其隐蔽的追踪印记。那印记融入绣线的金线中，与灵玉的光晕完美契合，若非圣痕对异常能量极度敏感，她根本发现不了。
穿上这件衣服，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精准定位。
“国师吩咐，祭天大典乃国之重典，辅祭衣着需合乎礼制。”为首的道姑面无表情，“请苏姑娘更衣。”
苏小婉没动：“我想先沐浴。”
“净室已经备好热水。”道姑侧身，“请。”
这是连最后一点私人空间都要剥夺了。
苏小婉站起身，跟着道姑走出房间。净室在院子西侧，是一间单独的石屋，里面有一个白玉砌成的浴池，池水热气蒸腾，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
水没问题，至少她感应不到异常。
“请苏姑娘沐浴，我们在外等候。”道姑说完退出去，关上了门。
门一关，苏小婉立刻检查四周。墙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缝隙。屋顶有通风口，但只有巴掌大小。没有窗户。
她脱下外衣，走进浴池。温热的池水包裹全身，药草香气沁入心脾，确实有舒缓神经的功效。
但苏小婉没心思享受。
圣痕在手腕上微微发烫，她闭上眼，全力感应周围。追踪印记不止衣服上有，这间净室……整个清韵轩，甚至可能整个玄机苑，此刻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监测网中。
国师这是要把她盯死。
不过……
苏小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盯得越死，破绽反而越多。因为监测需要消耗灵力，需要有人操控，需要……注意力。
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其他地方就会松懈。
她伸手入水，圣痕的力量悄然渗出，在池底刻画了一个简单的符文。符文成型瞬间，一缕极其微弱的水汽从池面升起，顺着通风口飘了出去。
这是她和萧漠约定的信号——用圣痕之力标记位置，指引方向。
一刻钟后，苏小婉沐浴完毕，换上那套金红色祭礼服。衣服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但穿上身后，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更清晰了。
她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手指“无意间”划过腰带内侧。圣痕的力量渗入衣料，在那枚追踪印记周围，又悄然布下了一层反向干扰——不破坏印记，但会让定位出现微小偏差。
偏差不大，可能只有三五尺距离，但在关键时刻，三五尺就是生死之别。
“苏姑娘，三皇子来访。”门外传来通报声。
苏小婉动作一顿。他来做什么？
“请殿下稍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发髻，转身开门。
三皇子站在院中，依旧是一身明黄锦袍，气宇轩昂。看到苏小婉出来，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苏姑娘这身装扮，当真光彩照人。”
“殿下过奖了。”苏小婉淡淡回应，“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祭天大典辰时开始，还有些时间，本王想与苏姑娘最后确认一些细节。”三皇子微笑，“不如去亭中坐坐？”
两人走到院角的凉亭坐下。护卫们识趣地退到十步外，既在视线范围内，又听不清低声交谈。
“苏姑娘昨夜睡得可好？”三皇子倒了杯茶推过来。
“托殿下的福，勉强合眼。”苏小婉没碰那杯茶，“殿下想确认什么细节？”
三皇子看着她，笑容收敛了些：“苏姑娘，祭天大典不是儿戏。国师让您担任辅祭，表面是看重，实则……是把你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旦仪式有任何差池，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你。”
“殿下是在担心我？”苏小婉抬眼。
“本王不希望苏姑娘出事。”三皇子认真道，“所以有些话，必须现在说清楚。祭天仪式共有九个环节，其中最关键的是第三个环节‘引龙脉’和第七个环节‘镇四方’。届时山河鼎会完全激活，龙脉之力灌注，国师主祭，你为辅祭，需要将圣痕之力注入鼎中，与龙脉共鸣。”
他压低声音：“但你要记住，注入力量时，最多用三成。一旦超过五成，圣痕会与山河鼎产生强制绑定，到时候你想脱身都难。”
苏小婉心中一动。三皇子这番话，听起来像在真心提醒。但秦岳的警告犹在耳边，陆师兄也说他是国师的“容器”。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多谢殿下提醒。”她不动声色，“不过国师那边……”
“国师那边本王会应付。”三皇子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个你拿着。如果仪式中出现意外，捏碎它，可以暂时屏蔽周围十丈内的灵力波动，争取三息时间脱身。”
玉佩温润剔透，刻着复杂的防护阵法。苏小婉接过，圣痕感应——确实是防护法器，没有暗手。
她抬头看着三皇子：“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三皇子沉默片刻，苦笑道：“苏姑娘，本王知道你不信我。但有些事……身不由己。我只能说，今日祭天大典，对你、对我、对帝国，都是一场生死劫。若能平安度过，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但苏小婉听出了一丝真心。
也许三皇子并非完全受控？也许他体内虽有寄生，但意识还在挣扎？
“殿下，”她忽然问，“您听说过‘蚀心蛊’吗？”
三皇子脸色骤变。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苏小婉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神深处闪过极度的恐惧和痛苦，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苏姑娘从哪听说的这个词？”他声音有些发紧。
“偶然听说。”苏小婉盯着他，“据说那是一种能控制人心神的蛊虫，中蛊者会逐渐失去自我，成为施蛊者的傀儡。殿下觉得，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
三皇子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背对苏小婉，望向东方逐渐泛白的天际。过了很久，才幽幽道：“辰时快到了。苏姑娘，记住本王的话——最多三成力，见机行事。”
说完，他大步离开凉亭，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苏小婉握着那块玉佩，心绪复杂。
三皇子知道蚀心蛊，而且反应如此剧烈，说明他体内确实有寄生。但他又给她防护玉佩，提醒她保存实力……这个人，到底站在哪边？
“苏姑娘，该出发了。”
道姑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天已经蒙蒙亮，辰时将至。
苏小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祭礼服。腰间暗袋里的断法石贴着肌肤，冰凉的感觉让她保持清醒。
不管三皇子是敌是友，不管国师有什么阴谋，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破坏仪式，阻止噬光之暗解封。
走出清韵轩，院子里已经停着一顶八人抬的步辇。步辇通体鎏金，垂着金红色纱幔，奢华至极。
“国师吩咐，苏姑娘身为辅祭，当乘步辇前往天坛，以示尊崇。”道姑躬身。
苏小婉没说什么，登上步辇坐下。
纱幔垂下，隔绝了外界视线，但透过薄纱，她依然能看到玄机苑内的情况——护卫增加了三倍，各处要道都有高手把守，空中隐约有阵法光芒流转。
整个玄机苑，已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步辇抬起，平稳地朝苑外行去。穿过三重院落，经过静心斋时，苏小婉下意识看了一眼。
假山石门外，守着四名气息深沉的黑衣老者，每个人的修为都不低于化神中期。密室里的秦岳，恐怕永远出不来了。
步辇驶出玄机苑大门，朱雀大街上已经戒严。两列全副武装的御林军沿途肃立，百姓被拦在百丈之外，只能远远观望。
透过纱幔缝隙，苏小婉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赵千山带着十几个宗门修士，站在一处酒楼二楼，正冷眼看着她这边。
净化者的人依旧一身白袍，聚在街角，像一群突兀的白鸽。
还有那些世家大族的车驾，那些朝廷官员的仪仗……整个帝都的势力，今日都汇聚到了天坛。
祭天大典，果然是万众瞩目。
步辇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座九层高的圆形祭坛，通体由白玉砌成，在晨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那就是天坛。
祭坛顶端，隐约能看到一尊三足巨鼎的轮廓——山河鼎。
苏小婉心跳加快。终于到了。
步辇在广场边缘停下，道姑掀开纱幔：“苏姑娘，请步行登坛。国师已在坛顶等候。”
苏小婉走下步辇，踏上通往坛顶的阶梯。
阶梯共九十九级，每十一级有一个平台。此刻，每个平台两侧都站着礼官和护卫，气氛庄严肃穆。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第一级。
就在脚掌落地的瞬间，怀中的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是陆师兄的指引，而是……警告？
苏小婉脚步微顿，圣痕全力感应。然后，她“看”到了——
整座天坛，不，是整个广场地下，埋藏着密密麻麻的阵法节点！那些节点以山河鼎为核心，向外辐射，形成一个覆盖方圆十里的超级大阵！
而大阵的能量源头，除了地底龙脉，还有……活人的生命力？
她猛然抬头，看向坛顶。
晨光中，国师玄机真人的身影出现在坛边，正俯视着她。道袍飘飘，仙风道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苏小婉看到的，是他身后那尊山河鼎上，隐约浮现的无数扭曲面孔——那些面孔痛苦挣扎，无声嘶吼，正被一点点炼化成最纯净的生命能量，注入鼎中！
那不只是阵法。
那是……血祭！
国师要用今天到场所有人的生命力，作为置换仪式的燃料！
苏小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师要搞这么大阵仗，为什么要把帝都所有势力都召集过来。
这不是祭天。
这是一场献给噬光之暗的，盛大献祭！
而她这个“辅祭”，就是点燃这场献祭的……最后一把火。
台阶还很长，还有九十八级。
苏小婉抬起头，迎着国师的目光，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腰间暗袋里的断法石，冰凉刺骨。
坛顶，山河鼎静立，等待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