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陆尘三天没合眼。
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那道黑影消散前的笑容——嘲讽、戏谑,仿佛在说:你抓不到我。
更让陆尘不安的是黑影身上的龙脉气息。纯正、浓郁,几乎可以和皇帝媲美。整个帝国,能有这种龙脉气息的人屈指可数。
皇帝、三位顾命大臣、钦天监监正(现在是青羽暂代)、镇国公秦武,还有……几个大家族的家主。
但这些人,现在都在为对抗噬光之暗而努力。至少表面上是。
“老大,你脸色很差。”第四天清晨,墨文端来早饭时忍不住说,“要不休息会儿?阵法那边我盯着。”
陆尘摇摇头:“盯不住的。对方能看穿真视之眼阵法,说明他对阵法的理解不比我差。甚至……可能比我更深。”
“那怎么办?”
“换个思路。”陆尘端起粥喝了一口,“既然盯不住,就不盯了。我们引蛇出洞。”
“怎么引?”
陆尘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这是帝都地下龙脉的全图,皇帝给的那张。他在图纸上标注了三个点。
“这三个地方,是帝都龙脉的‘三窍’所在,相当于人体的三大穴窍。如果在这三个地方同时布置‘聚灵阵’,可以把整个帝都的龙脉之力短暂汇聚到一点。”
墨文眼睛一亮:“然后用这点来钓鱼?”
“对。”陆尘点头,“龙脉之力对任何修行者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对侵蚀体更是如此。如果降临者真的需要龙脉来完成仪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破坏或者控制聚灵阵。”
“但这也太明显了,他们会上当吗?”
“所以需要演场戏。”陆尘说,“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布置聚灵阵是为了加速世界屏障大阵的完成。这是真话,但也是诱饵——如果降临者不破坏,大阵完成对他们不利;如果破坏,就会暴露。”
“那具体怎么做?”
“你带人去布置这三个阵。”陆尘说,“我会放出消息,说聚灵阵是苏小婉想出来的主意,用圣痕引导龙脉,可以提前完成净化山河鼎的工作。这样,降临者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婉身上。”
墨文脸色一变:“老大,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真的对小婉姐下手……”
“所以才要引出来。”陆尘眼神冰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让他们在暗处谋划,不如逼他们现身。我会亲自保护小婉,铁山带人在暗处策应。这一次,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可是……”
“没有可是。”陆尘起身,“时间不多了。还有二十七天,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把所有隐患清除。”
墨文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聚灵阵的消息很快传开。
苏小婉听说这主意是自己“想出来”的时,愣了好一会儿:“师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现在说的。”陆尘笑了笑,“怎么,有意见?”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突然。”苏小婉挠挠头,“不过用圣痕引导龙脉,确实可以加快净化速度。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太专注于净化本身了。”陆尘说,“有时候,解决问题需要跳出框框。”
接下来的三天,帝都开始了大规模的阵法布置。
三个聚灵阵的位置选得很讲究——皇宫前广场、天坛、还有城北的祭天台。这三个地方本就是龙脉汇聚之处,布置起来事半功倍。
墨文带着钦天监弟子日夜赶工,皇帝也派了御林军协助。消息传开后,各大宗门和世家纷纷派人来帮忙,场面热火朝天。
但陆尘知道,暗流也在涌动。
真视之眼阵法虽然被看穿了,但他又布下了更隐蔽的“心眼”阵法——不是监视灵力,而是监视情绪波动。任何人在接近聚灵阵时,只要有一丝恶意或紧张,阵法就会报警。
第四天晚上,警报响了。
位置在城北祭天台。
陆尘立刻赶到,但现场一切正常。墨文带着几个弟子正在做最后的调试,看到陆尘过来,还有些意外。
“老大,你怎么来了?”
“阵法有异常吗?”
“没有啊。”墨文检查了一下阵盘,“一切正常。怎么了?”
陆尘没说话,走到祭天台中央。心眼阵法的残留波动还在,显示刚才确实有人在这里产生了强烈的恶意情绪。但人已经走了。
他环视四周,祭天台位于城北高地,视野开阔。周围是民居,再远处是城墙。如果是降临者,他会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墨文,今晚谁来过这里?”
“除了我们,只有秦武元帅来过一趟,说是视察进度。还有赵千山长老也来看过,待了大概一刻钟就走了。”
秦武?赵千山?
陆尘心头一沉。这两个人,都有可能。
秦武是军方最高统帅,常年接触龙脉军阵,身上有龙脉气息不奇怪。赵千山是宗门代表,但宗门也有自己的龙脉秘法……
“他们说了什么?”
“秦元帅就是问了问进度,嘱咐我们注意安全。赵长老倒是问得详细,特别是关于龙脉汇聚后的流向问题。”墨文回忆道,“他还问我,如果三个聚灵阵同时启动,会不会对帝都的普通百姓有影响。”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会,聚灵阵只引导修行者能感应的那部分龙脉,不会影响地气和民生。”墨文顿了顿,“不过赵长老好像不太信,又自己检查了一遍阵眼才走。”
陆尘若有所思。
当晚,他去了皇宫。
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看到陆尘深夜来访,有些意外:“陆尘?出什么事了?”
“陛下,臣想问一个人。”陆尘开门见山,“秦武元帅,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皇帝放下笔,神色严肃起来:“你怀疑秦武?”
“只是例行排查。”
“秦武跟了朕四十年,从朕还是太子时就追随左右。”皇帝缓缓说,“他为人耿直,治军严明,对帝国忠心耿耿。昨夜他还向朕请战,说要亲自率军前往边境,清除残余的侵蚀体。”
“那赵千山呢?”
“赵长老……”皇帝沉吟,“他是宗门代表,与朝廷合作是出于大局考虑,但私心也有。宗门想要龙脉秘法,朕一直没给,所以他对龙脉相关的事情格外上心,也正常。”
陆尘点头:“臣明白了。”
“陆尘,”皇帝忽然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还没有确凿证据。”陆尘说,“但敌人已经混进来了,这是肯定的。臣只是希望,不是我们最信任的人。”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朕知道。你去查吧,无论查到谁,都按律处置。帝国……经不起第二次背叛了。”
离开皇宫,陆尘没有回天坛,而是去了城北的民宅区。
心眼阵法显示的恶意波动源头,就在这一带。虽然人已经走了,但总会留下痕迹。
夜已深,街道上空无一人。陆尘走在青石板路上,墓园的力量在脚下蔓延,感知着每一寸土地的气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在一间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
宅院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这是官府查封的房产,原主人因参与玄诚的叛乱被抄家,宅子暂时空置。
但陆尘感知到了,里面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不是修行者的灵力,是……阵法残留。
他翻墙而入。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正房的门虚掩着,陆尘推门进去。
屋内空荡荡,家具都被搬空了,只有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在房间的东南角,灰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有人来过,而且就在不久前。
陆尘蹲下身,手指轻点地面。墓园的力量渗入,还原出不久前的影像——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传送阵。阵法完成后,那人踏入阵中,消失不见。而阵法在运转一次后,自动销毁,没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一缕极淡的龙脉气息。
陆尘闭上眼睛,全力感应那缕气息。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像是秦武的,但比秦武的更驳杂;像是赵千山的,但比赵千山的更精纯。
像是……两个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他猛然睁眼。
难道不是一个人?是两个,或者更多?
或者说,降临者不是个体,而是一个……共生体?
这个想法让陆尘头皮发麻。如果真是这样,那排查的难度就太大了。共生体可以随时切换主导意识,甚至可以伪装成完全不同的人。
他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有一片小小的、黑色的鳞片。
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边缘锋利,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陆尘捡起鳞片,入手冰凉。鳞片表面有着细密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的符文。他尝试用墓园力量解析,得到的反馈是——未知生物组织,蕴含高浓度黑暗能量,与噬光之暗同源。
降临者留下的?
还是故意留下的陷阱?
陆尘将鳞片收好,翻墙离开。他没有回天坛,而是去了铁山的住处。
铁山还没睡,正在打磨他的斧头。看到陆尘深夜来访,他愣了一下:“老大?”
“铁山,你见多识广,看看这个。”陆尘取出鳞片。
铁山接过鳞片,对着灯仔细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
“这东西……我见过。”
“在哪?”
“西北荒漠,母巢身上。”铁山声音发沉,“那些触手上,就长着这种鳞片。但那些鳞片是暗红色的,这个是纯黑。”
“颜色不同,但材质一样?”
“对。”铁山点头,“触感、纹路、还有这种冰冷的感觉,一模一样。老大,这玩意儿哪来的?”
“城北一间空宅。”陆尘说,“降临者在那里布置过传送阵,离开时留下的。”
铁山握紧鳞片:“他们……已经能化成人形了?”
“恐怕是的。”陆尘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而且可能已经化成了我们熟悉的人。”
两人沉默。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陆尘和铁山同时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追!”陆尘率先冲出去。
两人追到街上,黑影已经不见了。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气息——龙脉气息,还有……鳞片的味道。
“他刚才就在屋顶偷听。”铁山咬牙,“我们被盯上了。”
陆尘没说话,他感知着那股残留的气息,试图锁定方向。但气息很快消散了,像是被刻意抹去。
“回去吧。”最终,陆尘说,“他既然来了又走,说明还不想正面冲突。我们还有时间。”
但真的还有时间吗?
回天坛的路上,陆尘一直在想那个黑影。
他知道他们在查他,他知道他们发现了鳞片,他甚至知道陆尘会去找铁山鉴定。
这一切,都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而他们,是老鼠。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快亮了。
苏小婉坐在山河鼎前,闭目调息。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师兄,你一夜没睡?”
“嗯,有点事。”陆尘走到她身边,“小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其实是怪物伪装的,你会怎么办?”
苏小婉看着他,认真地说:“那我就杀了他。”
“这么果断?”
“因为真正的那个人,一定不希望自己的身体被怪物利用,去做伤害别人的事。”苏小婉说,“所以杀了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陆尘笑了:“你说得对。”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
距离噬光之暗降临,还有二十六天。
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开始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