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严邵庭都想着当大将军,徐府里二十八岁的徐璠心中的滋味,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又是一日独自坐在书房里喝闷酒的徐璠,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猪蹄肉。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夹起一大块猪蹄在嘴里啃了起来。
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啊。
徐璠如今在京城挂着右军都督府都事的职,从七品。
老爹是当朝次辅徐阶,门生故旧遍天下。
可他呢?
在右军都督府挂个闲职,每日里就是整理文书、安排行程,做些鸡零狗碎的事。同僚表面恭敬,背地里谁不笑话他徐衙内是个靠爹的绣花枕头,混吃等死罢了。
再看看人家老严家。
严嵩是首辅,权倾朝野。严世蕃是工部左侍郎,手掌实权。更别提那个严邵庆,才十三岁,已经是正五品郎中,身兼户部、工部两司要职,在陛下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严世蕃,自己比不过就算了,现在是就连严世蕃的小儿子也比不过。
同样是阁老之后,为什么呀?老严家就那么的优秀?
有时候徐蟠都想冲进他老爹的书房,揪着次辅徐阁老问问:
您老人家门生故旧遍天下,怎么就不能给你亲儿子谋个像样的前程?
虽然吧,徐璠内心还是承认严邵庆给朝廷办事是有那么两下子的,那就不提严邵庆那小子。
可严徐两家同样是享受家中子弟恩荫官员,凭什么自己二十八的年龄了还是个从七品右军都督府都事,连严家那个孙老二严邵庭都比不了。
人家恩荫的是锦衣卫千户,虽然都是虚衔,可那也是正五品。
严家孙老大、孙老二、孙老三官职都是在自己之上。
为什么呀?
我徐璠就活该从七品,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徐璠越想越憋屈,又灌了一杯酒。
酒入愁肠,化作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抓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猪蹄,狠狠咬了一口。
“猪就是猪,今天本公子吃的就是猪肉。英雄不问出处,老猪不问来路……”
正喝着闷酒,跟在徐璠身边的狗腿子徐三蹑手蹑脚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大公子,鄢懋卿鄢大人的幕僚汤先生来了,正在府外候着,说邀您到城南沁芳园一叙。”
徐璠听得一愣,酒意醒了两分。
“谁?鄢懋卿。”
“是的公子。”
鄢懋卿派幕僚来找自己做什么?那不是严党的人吗?
“不去不去。”
徐璠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没好气地挥手。
“开什么玩笑,我好歹也是次辅家徐阁老的大公子。鄢懋卿的幕僚算个什么东西?要请也是让鄢懋卿亲自来请才差不多。”
徐三撇撇嘴,心想公子好大的脸,大白天的又说什么醉话:让人家正三品左副都御史亲自来请你。
徐三从怀里摸出一叠的银票,讨好地递到徐璠眼前。
“嘿嘿,公子您看,这是汤先生给公子备上的五千两银票茶水钱,说是鄢大人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赏光。”
徐璠斜眼一瞥,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剩下的八分酒意也醒了。
五千两!
徐璠接过银票,抬脚虚踢了徐三一下。
“你这狗东西,有钱不早拿出来!说,你是不是收人家好处了?”
徐三不敢隐瞒,肉痛地又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
“公子明鉴,汤先生赏了小的五十两跑腿钱……”
徐璠哼了一声,把五十两甩到徐三脸上。
“人家给你的,就拿着。你家公子我还不至于跟你抢这碎银子。”
“谢谢公子赏!”
徐三喜笑颜开,连忙把银子揣回怀里。
徐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已没了方才的醉意,脸上还隐隐透出几分被尊重的满足感。
父亲总说徐家要清誉,不能与民争利,可松江老家那些田地、铺面,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去经营、去扩张。
光靠那点俸禄和清流的空名,顶什么卵用?
看人家鄢懋卿从两淮回来有大把银钱呀,多实在。
“嘿嘿……还不前方带路,可别让人家汤先生等久了。”
“是是是,公子这边请!”
汤星槎亲自在徐府门处迎接,见徐璠出来,三步并两步迎上拱手一揖:
“徐公子肯赏光,在下不胜荣幸!”
徐璠端着架子微微点头:“汤先生客气了。”
沁芳园,是鄢懋卿回京后新置办的一处私家庄园。
园子不大,却极尽精巧,亭台水榭,曲径通幽。此时华灯初上,园中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女子轻柔的笑语。
正是鄢懋卿从扬州带回的那一群女子,当然也有一个很炸裂的名字:扬州瘦马。
不多时,汤星槎引着徐璠步入园中,穿过一道月洞门,几名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乐师在一旁奏着江南软调。
徐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女子吸引。
各个容貌姣好,舞姿柔媚,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显然并非寻常乐伎。
汤星槎将徐璠引至上座亲自斟酒。
“都是从扬州带来的班子,粗通音律,让公子见笑了。里面已备下酒席,公子请。”
“呵呵……”
酒过三巡,空气中都散着酒香与脂粉香。
徐璠又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是好酒,醇厚绵长,是江南来的佳酿。
“汤先生今日叫本公子来,不只是为了喝酒看舞吧?”
汤星槎笑着说道:
“公子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家东主鄢大人,如今处境有些艰难,想请公子在徐阁老面前美言几句。”
徐璠端着酒杯,笑了起来。
“汤先生让我替鄢大人说话?莫不是找错了人?谁不知道鄢懋卿鄢大人是严阁老的人?怎么老严家不管他了。”
“公子此言差矣。”
汤星槎又给徐璠斟满一杯酒。
“官场上没有永远谁是谁的人,也更没有敌人朋友一说,只有永远的利益。
鄢大人虽然与严家走得近,可说到底,也是为了朝廷办事,为了给陛下分忧。如今他在两淮追回巨额盐税,功劳是实打实的,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高拱在扬州整顿吏治,来势汹汹。
鄢大人手下那些人,确实有些做得过了,该查该办,鄢大人绝不姑息。只求公子转告徐阁老,能在陛下面前缓个一二,也约束一下高大人,让一些人有条活路。鄢大人必定铭记徐家恩德。”
徐璠不语,只是慢慢转动着酒杯。
他是徐家大公子不假,但有时候朝廷上的事情,自己的老爹原则性挺强的呀。
可不是自己能劝的动,除非,得加钱……
这高拱要去两淮整顿吏治的风声,他自然也听说。
看这个样子和老严家闹掰了,鄢懋卿这是怕了,急病乱投医找徐家的退路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