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铺子顶的兽吻时,锦绣阁刚把补好的门帘重新挂上,忍冬花在风里轻轻晃,倒成了街角个亮眼的点缀。沈砚灵正低头整理绣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心跟着沉了沉——进来的是顺天府的书吏刘三,这人是王振身边的“笔杆子”,专替王振写些颠倒是非的文书,前几日抄没城西周绣坊,就是他拿着伪造的“通敌”证词去的。
刘三揣着手,三角眼在铺子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沈砚灵刚绣到一半的“松鹤图”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沈掌柜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精进了。不过啊,听说你昨儿跟衙役起了冲突?”
沈砚灵放下绣绷,不卑不亢地回:“刘书吏说笑了,不过是误会,官差大哥们已经走了。”
“误会?”刘三冷笑一声,从袖里摸出张纸,“王公公说了,你这铺子藏了‘违制’的绣品。喏,这是清单,龙凤纹样、明黄丝线,按律可是要抄家的。”他把纸往案上一拍,纸上墨迹淋漓,“龙凤呈祥图”“明黄云纹帕”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临时瞎编的。
沈砚灵瞥了眼清单,心里明镜似的——龙凤纹样民间禁用没错,但她铺子里的绣品最高只敢用蟒纹,还是四爪的,明黄丝线更是碰都没碰过。这分明是王振党羽故意找茬。
“刘书吏怕是记错了,”她转身从柜里抱出个木匣,打开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品样本,“您瞧,龙凤纹样我这儿从没有,丝线颜色最高是杏黄,还是给寻常百姓做嫁妆用的,都有账册可查。”
刘三根本不看样本,一脚踹在木匣上,匣子里的绣品散落一地:“查账?王公公说有,就必须有!沈掌柜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要么,把铺子五成利钱交出来‘孝敬’,要么,我现在就让人来搬东西,你选哪个?”
这话刚落,门外又进来个穿圆领袍的中年人,是锦衣卫的小旗官赵全,也是王振的心腹,专替王振监视京中商户。他一进来就假惺惺地劝:“沈掌柜,刘书吏也是为你好。王公公看上的铺子,还没有不‘懂事’的。前儿张记布庄交了利钱,这不,王公公转手就赏了他个采买的差事,赚得盆满钵满呢。”
沈砚灵捡起地上的绣品,指尖被银针扎了下,渗出血珠也没察觉。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忽然笑了:“五成利钱?我这小铺子,一个月撑死赚二两银子,五成就是一两,还不够刘书吏您打壶酒的吧?”她话锋一转,声音冷了几分,“至于抄家,我倒想看看,王公公敢不敢当着六部的面,拿几张假清单抄我的铺子——毕竟,我这铺子里的绣品,可有几件是给李侍郎家做的贺礼呢。”
李侍郎是少有的敢跟王振叫板的官员,刘三和赵全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怵。刘三咬牙道:“你别拿李侍郎压我!他自身都难保了!”
“哦?是吗?”沈砚灵故意提高声音,“那可巧了,李侍郎的公子今早还来取过绣品,说晚上要陪王公公吃饭呢——要不要我现在去叫他过来,跟二位聊聊?”
赵全脸色一变,拉了拉刘三的袖子:“算了,王公公那边还等着回话,咱们先走吧。”他瞪了沈砚灵一眼,“沈掌柜,你好自为之。”
两人匆匆走后,沈砚灵才松了口气,扶着柜台慢慢坐下。指尖的血珠滴在绣品上,她愣了愣,拿起针线,在血珠处绣了颗小小的朱砂痣,点在仙鹤的头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那颗红痣在光下亮得很,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隔壁王掌柜又探过头:“沈姑娘,没事吧?那俩可是王振的铁杆党羽,最是阴狠,你可得当心啊。”
沈砚灵朝他笑了笑,举起绣绷:“你看,添了这点红,是不是更活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王振的爪牙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手里的针还能绣出东西,心里的那点底气就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