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给这个贫穷的小村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但依旧驱散不了宋诚毅心底那点关于夜晚独居乱葬岗的寒意。他正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赖在村里，哪怕在谁家柴房将就一晚也好过回去面对那片坟地，就听到有人远远地喊他：
“二狗哥！二狗哥！王叔找你呢！让你再去正厅一趟！”
宋诚毅回头，看到一个半大小子正冲他招手。他心里一动，王叔找他？难道是安排差事的具体事宜？这倒是正中下怀。他立刻应了一声，跟着那小子再次往老王头家的院子走去。
再次踏入那间正厅，里面的气氛和白天截然不同。少了那种审判般的凝重，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
屋里的人不多。大爷爷和王老头还在，那位气质不凡的王叔端坐主位。让宋诚毅有些意外的是，那位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的木小姐和小莲竟然也坐在下首，小莲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而木小姐则微微扬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却又忍不住打量四周的模样，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热闹。
宋诚毅进门后，目光扫过众人，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大爷爷，王爷爷，王叔。” 目光转到两位女子时，他也客气地点点头：“木小姐，小莲姑娘。”
他这番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在场几位老者眼中都闪过一丝异色。尤其是王叔，目光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那木小姐见宋诚毅跟她打招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冒犯了似的，飞快地甩给他一个白眼，然后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只留给他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宋诚毅心下觉得好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下首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目光坦然看向王叔，语气自然地问道：“叔，您找我？”
这份镇定和直接，再次让王叔暗自点头。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二狗啊，听说你那个父亲，当年也是个读书人？”
“是的，王叔。”宋诚毅回答得很快。这点信息他下午已经打听到了。
“那你呢？”王叔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他，“你识得字不？”
这个问题一出，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宋诚毅身上。大爷爷和王老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他们认定这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肯定不识字。小莲也紧张地抬起了头。连一直假装看别处的木淑彤，耳朵也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在众人期待（或看笑话）的目光中，宋诚毅平静地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 “识得。”
“嚯！”大爷爷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王老头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小莲更是捂住了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王叔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哦？那……书可曾读过？”
“读过。”宋诚毅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
“都读过哪些？”王叔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宋诚毅飞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时代读书人大概率会学的启蒙和经典，谨慎地选了几个最保险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论语》。”
《论语》！王叔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一下。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好！那你背一段《论语》给我听听。就……‘学而篇’吧。”
这一刻，夕阳恰好透过窗户的缝隙，如同一束追光般打在宋诚毅的身上。他微微挺直了脊背，清了清嗓子，然后，清朗悦耳、字正腔圆的声音便在黄昏的厅堂里流淌开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他背诵得不疾不徐，节奏分明，断句精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完全不同于他们听惯了的乡下夫子那含糊不清、方言浓重的诵读。
金色的夕阳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俊朗的容貌，配上这清朗的读书声，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小莲看得完全呆住了，眼睛里充满了迷离和崇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和自己定了娃娃亲的少年。
而另一边的木淑彤，也不知何时早已转回了头，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诚毅，忘记了白眼，忘记了鄙夷，只是愣愣地看着，听着，仿佛被那声音和画面摄去了心魂。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粉唇，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艳。
王叔将两个女孩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又有些复杂。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唤道：“淑彤。”
“啊？”木淑彤猛地回过神，发现父亲和几位长辈都看着自己，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染上了天边的晚霞。她慌忙低下头，声如蚊蚋：“父亲……何事？”
王叔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背的如何？可有错漏？”
木淑彤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绪，沉吟了片刻，才抬起头，虽然脸上红晕未退，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镇定，只是目光仍不敢与宋诚毅对视：“回父亲，他……背的极好，一字不差。”
顿了顿，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惊叹：“而且……断句清晰，音准字正，听起来……很舒服。” 这和她平时听那些老学究摇头晃脑、听得人昏昏欲睡的诵读，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大爷爷和王老头再次震惊了，看向宋诚毅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小子，竟然真藏了一手？！
得到了女儿的亲口认证，王叔看向宋诚毅的目光更加满意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欣赏。他微微点了点头，沉吟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才学……既然如此，你觉得，去做我木府少爷的书童如何？陪伴小少爷读书习字，也不算埋没了你。”
书童？宋诚毅心中快速权衡，这倒是个清闲又接近文化核心的职位，似乎不错。
然而，王叔话刚说完，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自己女儿那依旧泛着红晕、眼神时不时飘向宋诚毅的脸颊，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这少年样貌太过出众，又识文断字，气质也不似寻常村夫，放在年纪尚幼的儿子身边固然好，但若是……女儿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
想到这里，王叔立刻改了口风，还没等宋诚毅回答，便又说道：“不过，此事也不急。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至于具体的差事安排，最终还需府中总管定夺。”
这话听起来像是给了选择余地，实则又带上了几分不确定性和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