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崇文堂的门槛染成金色,散学的学子们如同归巢的雀鸟,嬉笑着涌出学堂。人群中,司马清晏的心情格外雀跃,他几乎是昂首阔步地走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明显愉悦的弧度。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日那惊鸿一瞥:少女纤细柔弱的身姿,惊慌如小鹿般的眼眸,以及那白皙脸颊上飞起的红霞……“赵氏布行,赵芯蕊……”他心中默念着今天好不容易才从宋诚毅那里打探到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蜜糖般的甜意,让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然而,这份荡漾的春意,落在早已守候在不远处、心事重重的司马彦宏眼中,却如同最刺眼的警告信号,让他心中的巨石不断往下沉,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今天中午,他本想去儿子书房找本旧书,却无意间瞥见书桌一角那封被随意丢弃、与周遭严谨氛围格格不入的粉色信封。起初他只是一愣,随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莫非是儿子开了窍,有了心仪的姑娘,甚至收到了对方的情书?
一股老父亲的激动和好奇瞬间涌上心头。司马彦宏当即在房中踱起步来,理智告诉他“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身为父亲和官员,偷看儿子私信实在有失体统。他挣扎着,甚至已经毅然决然地走到了门口,前脚刚踏出门槛。
可就在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封静静躺着的粉信,强烈的好奇心和对儿子婚事的担忧最终占据了上风。他飞快地瞟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竟敏捷地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还迅速反手将书房门轻轻闩上。
接着,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回到书案前,脸上带着一种与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贱兮兮”的期待笑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捻起了那封粉色信封,屏住呼吸将其打开。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娟秀却带着大胆意味的字迹,字里行间流淌着含蓄又炽热的情意。司马彦宏看着看着,竟忍不住咧开了嘴,仿佛已经看到贤淑儿媳和可爱孙儿环绕膝下的场景,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一脸“我家猪终于会拱白菜了”的欣慰和开心。
然而,这喜悦的笑容在他目光扫到信笺末尾的落款时,瞬间凝固!
——木淑彤!
那个木家的大小姐!
如同三九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司马彦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吓得他手一抖,信纸飘落,整个人“咚”地一声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作为通泽县的县丞,他太清楚“木”这个姓氏在这江东之地意味着何等通天的权势!且不说如今的御查司、案查史这些紧要衙门里有多少木氏族人身居要职,单就是那位掌管着整个江东漕运命脉的转运使司的木大人,便是跺跺脚江东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这身份悬殊已是云泥之别,若强行高攀,祸福难料。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他深知木家小姐早已是某些大人物眼中内定的联姻对象,其中就包括了那位镇守通泽、杀伐决断、据说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陆文侯!
司马彦宏毫不怀疑,这封代表着木小姐“污点”的情书,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泄露出去,甚至不幸落入陆将军手中,那么迎接他司马家的,绝不仅仅是丢官去职,而是真正的灭门惨祸!陆文侯的狠戾和手段,他早有耳闻!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到火盆边,颤抖着手将那张轻薄却重逾千钧的信纸投入其中,眼睁睁看着跳跃的火舌将其吞噬殆尽,化为一小撮灰烬,仿佛这样就能烧掉所有潜在的危机。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然湿透了内衫。
不行!绝不能任由清晏再胡思乱想,必须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永绝后患!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立刻为他定下一门亲事,让他再无暇他顾!
而这个新娘的人选……近期风头正劲、却又底蕴清白的赵家,瞬间涌上了司马彦宏的心头。
赵家!世代忠烈,满门英杰。虽然后来的赵三爷,不似父兄那般好武从军,转而经商,但为人最是豪爽好义。赵家以经营麻布、苎布起家,多年来利润丰厚,却并未积下万贯家财,为何?只因赵三爷年年都将大半收益散尽,用于抚恤、帮助那些伤残退役或生活困顿的边军老卒!这份仁义之心,在通泽县有口皆碑。虽说赵家因长房赵老大前些时日战死沙场而略显没落,但这份忠烈传承和积攒下的声望人脉,却是无形的财富。
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对清晏未来的名声和发展必定大有裨益!之前他或许还会稍稍纠结于赵家二爷可能会带来的些许麻烦,但此刻,在灭门之祸的恐怖阴影下,已容不得他多想!
事不宜迟!
整个下午,司马彦宏如同上了发条般,再无心公务,全力开始秘密筹备聘礼。他翻箱倒柜,取出积攒多年的体己,又仔细斟酌着礼单,务必要显得郑重又不失体面。
此刻,他看着远处儿子那副沉浸在“虚假美好”中、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雀跃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平常的笑容,迎着儿子走了过去。
“清晏,”他唤住儿子,声音尽量平稳,“为父有要事与你相商,随我回家。今日……我们有要客需拜访。”
他必须立刻、马上带着儿子和聘礼,前往赵府提亲!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