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通泽县往日的宁静便被粗暴地撕裂。
沉重的、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滚过青石板街道,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冰冷铿锵和粗暴的呵斥声。无数身着制式军服、手持兵刃的兵士如同潮水般涌进县城,杀气腾腾,瞬间将这座小城淹没。
城门口,戒备森严到了极致。任何企图进出的人,无论老幼妇孺,都被凶神恶煞的兵丁厉声喝止,行李货物被粗暴地翻开、戳刺,仔细搜查,稍有迟疑便会引来拳打脚踢。紧张恐惧的气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在每一个守城百姓的心头。
这仅仅是开始。兵士们迅速分散,如同梳子般篦过每一条街道。各大客栈被率先踹开房门,紧接着是沿街的商铺,最后连那些深藏在巷弄里的民居院落也未能幸免。砸门声、哭喊声、呵骂声、女子的尖叫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乱世的悲歌。
这些来自兵营的骄兵悍将,显然并未将律法和这小小县城的百姓放在眼里。他们闯入院落,有的肆意抢夺看得上眼的财物;有的稍遇抵抗或不顺,便拳脚相加,打伤百姓;更有甚者,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竟光天化日之下追逐调戏妇人,乃至强行拖入屋内行不轨之事……整个通泽县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与哭嚎之中,昔日安宁祥和的小城仿佛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县衙大门紧闭,通泽县的知县老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躲在签押房内瑟瑟发抖,对外面震天的哭喊与骚乱充耳不闻,只求祸事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不多时,那令人心悸的砸门声,终究还是落在了宋诚毅所在小院那并不牢固的木门上。
“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粗暴而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屋内的木淑彤吓得脸色惨白,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宋诚毅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惧。看着这处里外空空落落、几乎无处藏身的小院,宋诚毅的心也一路往下沉,冰凉一片。
“快,先去床底下躲好!无论如何不要出声!”宋诚毅压低声音急促吩咐,将木淑彤推到卧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整理了一下衣衫,故意揉搓着眼睛,装出一副刚被吵醒、睡眼惺忪的模样,小跑着来到院门后。
“来了来了!谁啊,这么大早的……”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抽开了门闩。
门刚打开一条缝,三五个满脸横肉、一身煞气的兵丁就不由分说地要往里闯。
“哎,各位军爷!各位军爷且慢!”宋诚毅连忙用身体挡住门缝,脸上堆起谦卑又困惑的笑容。他目光快速扫过,立刻辨认出其中为首那个眼神倨傲的小头目。
不等对方发难,他动作迅捷而又隐蔽地从袖袋中摸出约莫三两碎银,一把塞进那头目手中,身体微躬,语气讨好地说道:“军爷辛苦!小的家里世代良民,安分守己,不知这是发生了何等大事,竟劳动各位军爷如此兴师动众?”
那兵头感觉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的凶悍之气稍敛,掂量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拍了拍宋诚毅的肩膀:“哼,你小子……倒是个懂事的。”
他将银子揣入怀中,语气缓和了些许:“记住喽,这两日老实在家待着,紧闭门户,千万别瞎跑,撞到刀口上死了可没人管!”
说完,他扭头对身后几个还在探头探脑、意欲搜查的兵丁挥挥手:“行了,这家看过了,干净得很!走,去下一家!”
宋诚毅心中长舒一口气,脸上却依旧赔着笑,点头哈腰地将几人送出门。只见那兵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上面似乎盖着某个模糊的官印,“啪”的一声拍贴在了门楣之上。
“瞧见了没?”兵头斜睨着眼说道,“有了这个,就算查过了!”
“是是是!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关照!”宋诚毅连声道谢,拱手作揖。
看着那几个兵丁骂骂咧咧、勾肩搭背地走向隔壁院落,宋诚毅并未立刻关门,而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快速扫视了一圈。果然,凡是被检查过的人家门楣上,都贴着一张同样的红纸,在灰暗的晨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这才彻底放下心,迅速缩回身子,“哐当”一声将院门紧紧关上,反复确认门闩插牢。
他快步走进卧房,将仍躲在床下、吓得浑身发抖的木淑彤扶了出来,温声安抚:“没事了,人走了,暂时安全了。”
他将方才门外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让她们安心。然而,看着这空落落的屋子,除了一张床和几件简陋家具,几乎一览无余。这次侥幸用钱打发了,下次若再来一拨不认这红纸、或者更凶悍的兵痞呢?床底之下,根本算不上藏身之处。
宋诚毅眉头紧锁,目光在屋内逡巡,最终落在了那间无人居住的偏房上。他眼神一凝,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这是要做什么?”木淑彤看着他突然拿起墙角的锄头走向那间空屋,疑惑地问道。
“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她看着宋诚毅奋力将那张积满灰尘的空木床挪开,露出下面夯实了的泥地,更加不解。
宋诚毅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神情异常认真:“这房间太过空旷,今日运气好,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那红纸能挡一时,未必能挡一世。有备,才能无患!”
说罢,他不再多言,抡起锄头,开始一下下挖掘起来。幸好这穷苦人家的泥地房并无地砖,只是寻常的夯土,挖掘起来虽费力,却并非难事。泥土被一锄锄翻开,潮湿的土腥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从清晨一直干到了下午日头偏西,汗流浃背,手上也磨出了水泡,却一刻未曾停歇。木淑彤和小莲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为动容。
最终,一个深约近两米、可容两三人蜷身躲藏的土洞初具规模。宋诚毅又找来几块厚实的木板盖在洞口上方,撒上浮土和灰尘做旧,最后再将那张沉重的空木床严严实实地挪回原处,遮挡得滴水不漏。
从外面看,这房间依旧是那般破败空旷,仿佛从未有人动过一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不起眼的床板之下,多了一个绝境中求生的希望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