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通泽县仿佛陷入了无休止的噩梦。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往日市井的喧嚣早已被恐惧的阴云和兵痞的嚣叫所取代。
事件的缘由也如同长了翅膀般,在百姓的窃窃私语和兵丁的呵斥声中逐渐清晰传开——木家那位即将与守备将军陆文侯定亲的小姐,竟在定亲前被人劫走!
消息传到陆文侯耳中,这位素来以暴戾着称的将军勃然大怒。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羞辱,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他当即下令,麾下三千兵马倾巢而出,如狼似虎地封锁了通泽县通往外界的所有水陆要道,设下重重卡哨,严查每一个过往行人。紧接着,一场针对县城内每一间房屋、乃至城外所有村落聚居点的地毯式排查粗暴地展开。兵痞们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
原本以为,经过最初一周疾风骤雨般的盘查,即便找不到人,这场风波也该渐渐平息。然而,暴怒的陆文侯显然不甘心就此罢手。他竟悍然下令,进行第二次盘查!
这一次,命令远比上一次更加严苛和不近人情。上一次带队搜查的兵总、队正,无一例外,全都因“办事不力”而被当众重打了军棍,,惨嚎之声在校场上回荡,令观者无不胆寒。陆文侯更是放出狠话:此次若再找不到线索,相关军官一律撤职查办!
这道命令如同催命符,层层压了下来。刚刚经历过一轮洗劫、惊魂未定的百姓们,闻此消息更是面如土色,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不知这场无妄之灾何时才是个尽头。
宋诚毅是在学堂的休息间隙,从同窗司马清晏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宋诚毅听罢,脸上适时露出惊愕与忧色,感叹道:“这守备将军的权力……可真是不小。为一己之私,竟能调动如此多军马,搅得满城不宁。”
司马清晏闻言,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什么将军,不过是他人的戏称罢了,一个千总而已!他陆文侯敢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借题发挥,想尽快坐实他‘木家女婿’这块金字招牌罢了。”
“此话怎讲?”宋诚毅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疑惑。
司马清晏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官场洞悉:“宋兄有所不知,如今朝中官场,文武殊途,相互倾轧乃是常态。若在往常,陆文侯这般动用兵马扰民,早被看他不顺眼的文官参到江东按察使司那里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主要是木家二房理亏,王建安之事让木家其他族人对二房多有抱怨,现在木家内部争斗不休,木家二房巴不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将这件事情揭过,这才动用关系将此事弹压了下来。陆文侯正是瞅准了这个空子,如此大动干戈,其一,自然是真想找到木淑彤;这其二嘛……”
司马清晏冷笑一声:“他这般闯下大祸却安然无恙,反而显出了他的手段。他是想借此机会,大大提升自己在江东武官圈子里的声望和话语权,做给陆家宗族的人看的!若能借此声势获得宗族青睐甚至支持,那前途可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宋兄,”他神色转为严肃,“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定要万分小心。我父亲说,这陆文侯本性本就胆大妄为,如今又无人扼制,反而隐隐有各方势力纵容其势大的迹象,恐怕他会更加肆无忌惮,行事毫无底线。”
宋诚毅听着,心下猛地一沉。他虽来自现代,对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的认知多源于道听途说,但此刻却真切感受到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足以扭曲规则,视百姓如草芥。
然而,震惊之余,司马清晏话语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却让宋诚毅的现代思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木家二房为了内部利益压下弹劾,可以理解。但陆家主脉呢?他们就真的乐意看到一个旁支子弟如此张扬跋扈,甚至可能借势崛起,来分薄他们的资源和话语权吗?
“捧杀”二字,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宋诚毅的脑海。
或许,木家二房出手相助,也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存了更阴毒的心思,他们或许正想借此机会,让大房彻底与暴戾的陆文侯绑定,坐实这桩婚事,从而彻底断绝大房任何回归主家的希望!毕竟,与如此声名狼藉的武夫结亲,在讲究清誉的文官体系里,几乎是自绝前程。
而陆家主脉的心思恐怕更为深沉。他们或许正乐于见到这个有些本事,却不安分的旁支如此张扬跋扈,激起巨大的民怨和官愤,闯下大祸。届时,主宗再站出来收拾残局,不仅能轻松拿捏陆文侯让他以后乖乖听话,还能顺势赚取一波声望,巩固自身地位。
想通此节,宋诚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涌上心头。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他们的算计如此冰冷而残酷。轻描淡写间,便纵容甚至引导着一头疯狂的野兽冲入毫无反抗之力的羊群,而毫不在意羊群会被撕碎多少。百姓的苦难,不过是他们权力游戏中微不足道的筹码。
想到这几日县城里传来的各种哭嚎与惨剧,想到下一次更加酷烈的搜查不知又会造成多少家破人亡,宋诚毅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藏在小院中的木淑彤,也是为了这通泽县无数无辜受难的百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他必须做点什么,给这把看似失控的邪火,再添上一把致命的干柴。
他要加速这个过程,让这场由陆文侯点燃、被各方势力暗自鼓动的风暴,更快地烧到他自身,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这不仅是为了自救,亦是为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