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赵明宇猛地站起身,抱拳朗声道,声音洪亮,打破了堂内的绝望气氛:“大人放心!赵某既是通泽百姓,生于斯,长于斯,产业亲友皆在于斯!当此危难时刻,自当为县尊效犬马之劳,护卫乡梓,不敢计较个人得失!赵某不才,愿率身后这三百乡勇,供大人驱策,共抗强梁,保境安民!”
钱颂闻言,如同溺水将亡之人猛地抓到了一根坚固无比的浮木,一下子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他一步跨前,再次紧紧抓住赵明宇的双手,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希望而剧烈颤抖:“好!好!好!好啊!如此危难时刻,方可辨别忠奸贤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有赵兄如此大义,有诸位壮士慨然相助,本县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与那陆家的奸贼死磕到底!上报天子知遇之恩,下保通泽黎民平安!”
赵明宇和司马彦宏同时躬身行礼,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等愿追随大人,共破此贼,万死不辞!”
“好!”钱颂精神大振,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猛地挺直了腰板,久违的官威和决断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明宇,沉声道,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赵明宇听令!”
“草民在!”赵明宇再次单膝跪地。
“值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本县现在便擢升你为通泽县典吏,统领通泽县所有衙役、捕快、民壮,全权负责城防缉盗,御敌安民一事!”
“草民领命!”赵明宇抱拳应诺,声音沉稳。
钱颂和司马彦宏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起。钱颂用力拍着他的手臂,语气郑重无比:“赵大人!从此刻起,你便是朝廷记名的命官,是这通泽县的典吏大人!何来草民一说?!”
赵明宇眼神锐利如刀,立刻进入角色,语速加快道:“县尊大人,事不宜迟!陆文侯下午便要进城,我们必须抢占先机!下官这就去集结所有可用人马,抢先控制四门!特别是陆文侯大军来的南门!只要我等守住城门,闭门不纳,据城而守,拖延时间,等待杭州府援军一到,他陆文侯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好!正该如此!赵典吏深谙兵要!”,钱颂抚掌大声赞同,眼中满是激赏。
这时,县丞司马彦宏也上前一步,主动请缨,展现其长袖善舞的一面:“县尊大人,还请大人令箭一支,下官这就去联络城内各大户,晓以利害,让他们将家中护院、精壮家丁都暂时交由县衙统一调配!,下官再发动城内青壮平民,发放库中器械,协同守城!必让他陆文侯嗑碎了牙,也休想踏进我通泽县城池半步!”
“好!好!好!”县令钱颂听完两人周密而果决的计划,连日来的烦闷、恐惧和紧绷欲断的心弦终于在此刻彻底放松下来,转化为一种绝境逢生的激动和力挽狂澜的豪情。他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两位得力臂助,只觉得信心倍增,心中澎湃不已。
“一切,就全都拜托二位了!通泽县的安危,这满城文武的身家前程,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尽在二位手中!”钱颂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两人,竟是深深一揖。
赵明宇与司马彦宏面色肃然,郑重还礼,齐声道:“必不辱命!”
拿到任命文书和令箭后,两人不再有片刻耽搁,大步流星地走出县衙后堂。一个去紧急集结衙役、捕快与那三百煞气腾腾的乡勇;一个去奔走呼号,动员城内所有可用的力量。
望着他们离去的挺拔背影,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急促脚步声、金铁碰撞声、以及越来越响亮的集结号令与嘈杂却透着希望的人声,钱颂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仿佛已经看到了云开雾散、胜利的曙光。
而远去的赵明宇,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墨迹尚未干透、盖着通泽县鲜红大印的委任文书,粗糙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赵明宇的掌心。他一步步走出县衙那略显阴暗的门廊,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云端,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午后的阳光骤然变得刺眼,灼热地落在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脚步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而显得有些虚浮,需要极力稳住心神。
就在今天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他派往杭州府散布消息、并负责打探风声的心腹庄客,便带着一个足以震动全城的消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杭州右卫营真的已经大规模集结,正朝着通泽县方向开来!
这个消息让他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他立刻想起了之前宋诚毅那少年在他面前,语气平静却无比笃定的提醒:“赵叔,消息散出去后,务必紧盯杭州府兵的动向,尤其是关注与陆家不对付的将领所部。” 当时他虽觉这少年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但内心深处未免觉得他有些过于自信,甚至狂妄,一个少年郎,怎敢如此精准地揣测上官动向和派系斗争?
然而,现实却印证了宋诚毅的判断!更让他惊骇的是,宋诚毅在听到杭州兵动的确切消息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条理清晰地给他献上了一条堪称胆大包天、却又环环相扣、精准狠辣的计策——充分利用县令钱颂极度的恐惧心理,主动请缨,趁机谋取官方身份,然后以最快速度控制城门,将陆文侯纵兵殃民、对抗官府的暴行,彻底定性为“反叛”!
这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精准地踩在了所有关键节点上,仿佛能未卜先知,将人心、时局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刻回想起来,赵明宇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寒意窜起,随即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带来的滚烫。想起少年过去种种…真如神人临世!智近于妖!若非他的神机妙算和果决谋划,自己此刻恐怕还在布行后院如同无头苍蝇般焦急地团团转,哪能像现在这样,手握这纸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任命,掌握了这逆转乾坤的宝贵契机?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一个字——快!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严格按照宋诚毅的计策执行!接管四门,封锁城池,将陆文侯的罪行板上钉钉!让从杭州疾驰而来的官军第一眼就看到,通泽县城门紧闭、军民一心、而他赵明宇正在坚决抵抗“叛军”进攻!
想到此处,赵明宇猛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那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而坚定。思绪不由得飘向了更远的过去…自从大哥惨死之后,诺大的赵家仿佛瞬间被抽掉了脊梁,风雨飘摇。为了保住家族香火延续,他与同宗兄弟赵东来不得不忍痛将祖传的赵氏布行基业一分为二。
他经营利润相对微薄但稳定的棉麻布匹生意,并且将其中收益的三成,白白“让利”给那位贪婪如豺狼的典史陆续;而兄弟赵东来则经营利润更高但也风险更大的丝绸锦缎,同样,其收益的三成也必须“让利”给手握兵权的总兵陆文侯。想到前些时日,因为他的大意,差点让堂兄与自己拿不出孝敬银子时的恐惧。
以及除去这些支出,每年还要拿出大笔银钱,去暗中接济那些从边军退下来、生活极度困顿的老卒及其家眷,以防这些没了大哥压制,又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对自己家人不利。
自家布行明明每年有巨额进项,可日子却过得紧巴巴,捉襟见肘,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想到前段时间,县丞司马彦宏上门为他那儿子求娶自己的女儿,当时迫于形势,也为了搭上县丞这条线增加一层保障,不得不答应了那桩显得有些仓促的婚事。虽然现在看来小两口婚后还算恩爱,可每每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竟也掺杂了如此多的算计和无奈,连婚期都定得那般匆忙,作为父亲,他心中总是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