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通泽县衙大堂内却已灯火通明,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比昨日更甚,压得人喘不过气。
沉重的镣铐声再次响起,两名囚犯被衙役粗暴地拖拽而入。陆文侯与苏空烈早已不复人形,昨日那顿杀威棒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囚服,凝固成暗黑色的硬块。他们几乎无法站立,全靠衙役架着胳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气息微弱,眼神涣散空洞,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大堂正上方主位上那个身影时,那死寂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肱琪坤端坐其上,脸上竟依旧挂着一丝看似温和的微笑,仿佛昨日下令将他们往死里打的人不是他一般。但这微笑在他们看来,比地狱修罗的狰狞面目更可怕百倍!两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镣铐发出窸窣的碰撞声,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肱琪坤脸上的微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威严,惊堂木重重拍下!
“大胆逆贼陆文侯、苏空烈!昨日大刑之下,尔等可曾想清楚了?!究竟为何要行那谋逆造反、祸乱地方之事?!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根本不给两人任何思考、喘息或者开口的机会,便又猛地提高声调,厉声喝道:“看来还是冥顽不灵,心存侥幸!来人啊!拉出去,再打!打到他们肯招供画押为止!”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作势就要拿人。
就在这时,坐在下首的前卫指挥使陆广袁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拱手高声说道:“大人!且慢!卑职有重要情况需要禀报!”
“哦?”肱琪坤动作一顿,目光转向陆广袁,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仿佛来了兴致,“陆指挥使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陆广袁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说道:“回大人,不知大人可曾听闻近日在杭州府乃至江东流传甚广的一首…诗词?”
他不等肱琪坤回应,便直接朗声念出那副恶毒的对联:“文者,像也,像虎像猊像豺狼,不像千总;侯者,爱也,爱金爱银爱美人,不爱黎民。”
念完,他紧紧盯着肱琪坤,期待对方能明白这显然是有人精心设计、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的构陷!
肱琪坤听完,故作沉思状,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后,他脸色猛地一沉,仿佛刚刚想通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转而对着堂下的陆文侯怒目而视,声音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愤怒:
“好哇!好你个陆文侯!原来民间早有公论!看来你平日里就劣迹斑斑,恶名早已远扬!如今做出这等谋逆之事,绝非偶然,乃是早已丧心病狂,无可救药!来呀!还等什么!给本官拖出去,重重地打!看他的骨头硬,还是朝廷的王法硬!”
“……”陆广袁当场僵住,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头顶,差点被这故意的曲解气得背过气去!他急忙分辨,语速又快又急:“大人!大人您误会了!卑职绝非此意!卑职是想说,这首词出现的时间点太过蹊跷诡异!几乎与陆千总在通泽县搜寻木家小姐的行动同时发生,并在杭州府城内急速扩散!这绝非巧合,分明是有人精心策划!”
他越说越急,试图将逻辑理清:“而且,经属下紧急调查,虽当时陆千总治军不严,确有纵兵扰民、劫掠财物之过,但民间所传‘死伤三千余人’之数,纯属子虚乌有,恶意夸大!其目的就是为了煽动民怨,制造恐慌!卑职以为,一切的根源和恶化,皆始于这‘屠杀三千’的恶毒谣言!此间必有奸人暗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意图将小事闹大,栽赃陷害,其心可诛!还望肱大人明察秋毫啊!”
听完陆广袁这番急切甚至有些失态的分辨,肱琪坤脸上的“愤怒”消失了,转而浮现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讽。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牢牢锁定陆广袁,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和冰冷的威胁:
“陆指挥使,你这番言辞…翻来覆去,可有任何真凭实据?空口白牙,就想为这逆贼开脱?莫非这陆文侯背后行事,真有你陆家的影子,你才如此罔顾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公堂之上,出言包庇于他?他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做下这谋逆——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死罪!”
这番话如同毒蛇,死死咬住了“陆家”二字,其指控之意近乎赤裸!
陆广袁被这迎面而来的、毫不讲理的巨大黑锅砸得眼前一黑,噎得哑口无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一旁的都指挥使陆景和脸色阴沉如水,正要开口驳斥这荒谬指控之时——
异变再生!
堂下,那一直如同烂泥般瘫软、沉默等死的苏空烈,仿佛被“株连九族”这四个字彻底击溃了最后的心防!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股求生的力气,猛地挣扎着抬起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凄厉得如同夜枭,尖声喊道:
“大人!大人明鉴啊!卑职有话要说!招!卑职全招!只求大人饶命啊!!”
他这一嗓子凄厉无比,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苏空烈涕泪横流,脸上混着血污和泪水,狼狈不堪,为了活命,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急声说道: “大人!此事…此事根本无关谋逆啊!皆是陆文侯为一己之私情!他…他觊觎木家小姐美色,求而不得,便故意与木家二房之人合谋,设计陷害木家姑爷王建安,罗织罪名将其下狱,想以此逼迫木家就范,让木小姐嫁给他!”
他喘着粗气,仿佛怕被打断,语速极快地继续爆料:“而那纵兵劫掠之事…乃是陆文侯以为傍上了木家二房,自有木家之人在官面上为其遮掩周旋,便胆大妄为,利令智昏,想借此机会抢掠钱财,一则填补平日军饷亏空,二则中饱私囊啊!大人!卑职…卑职位卑言轻,只是被他以权势胁迫,不得已而从之,从未有过半分谋逆之心!求大人明察!求大人开恩啊!”
苏空烈这番突如其来的彻底倒戈和详尽爆料,如同又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了已经半死的陆文侯心上,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而原本正要开口怒斥的陆景和,听到这番供述,尤其是听到“与木家二房合谋”这几个字时,刚到嘴边的话猛地顿住。他眉头倏然一动,那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神色,看向肱琪坤的嘴角,甚至极其隐晦地掠过一抹冰冷的戏谑和看好戏的神情。
公堂之上的形势,因这意外招供,瞬间再次诡异地逆转!矛头似乎开始转向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