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木远清带着丰厚的礼物——包括名贵的绸缎、首饰以及一些难得的滋补药材,来到了大房庭院。
他的到来,让王建安和木芙蓉受宠若惊。昨日三叔和漕运总督的威势还历历在目,如今三叔身边的侄子又亲自前来慰问,这让他们在惶恐之余,又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希望和依靠感。
“祖父时刻挂念着姑姑和姑父,还有淑彤妹妹。昨日之事,让淑彤妹妹受惊了。祖父说了,如今他回来了,断不会再让自家人受半点委屈。”木远清话说得极其漂亮,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
王建安连连道谢,木芙蓉更是眼眶微红,这几日的委屈和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对着木远清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木远清又特意提出:“祖父托我代为看望下淑彤妹妹,不知妹妹是否方便?”
内室中,木淑彤其实早已醒来,只是在想着火锅店的事,不愿见人。听到外面的对话,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丫鬟的搀扶下,稍稍整理仪容,来到了前厅。
当她款步走出时,尽管穿着素雅,未施粉黛,且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但那惊人的美貌和楚楚动人的气质,还是让见多识广的木远清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心中暗赞:传言果然不假!此等绝色,确非池中之物!
木淑彤依礼向木远清问好,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沙哑。
木远清连忙还礼,将木承安的关怀之意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言语间极尽安抚,并暗示祖父在京城如何有影响力,日后定会为他们做主云云。
木淑彤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并非全然的感激。经历了父母“出卖”、陆文侯逼婚这一连串变故,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完全相信亲情的深闺少女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权势滔天的三爷爷,如此殷勤,背后真的只是单纯的家族情谊吗?她本能地保持着一丝警惕,只是表面上依旧温顺地道了谢。
送走木清远后,王建安和木芙蓉看着满桌的礼物,感慨万千,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木淑彤却默默回到了房中,看着窗外,心中想的却是那个对她许下承诺的少年——宋诚毅。只有想到他,她心中才会感到一丝真正的安稳和期待。
与此同时,木承安亲自修书两封。一封发往京城三皇子府,密奏此次江东之事,并隐晦提及自己有一位绝色的侄孙女,品性贤良,或可侍奉殿下左右。另一封,则是写给漕运总督曹豹,感谢其昨日援手,并邀其方便之时再聚,共商“要事”。
而另一边,通泽县县衙大堂,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凝重肃杀。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按察使肱琪坤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今日看向堂下跪着的陆文侯和苏空烈时,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并非纯粹的威严,反而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惋惜与同情。这位戎马半生、最终却以如此不堪方式落幕的千总,其结局已然注定。
惊堂木重重拍下,声响在大堂内回荡,震得人心头一紧。 “啪!”
肱琪坤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却带着程式化的冰冷:“案犯陆文侯、苏空烈,连日审讯,案情已然明朗!通泽千总陆文侯,贪慕木府小姐美貌,其心不正!先是以卑劣手段构陷其父王建安入狱,再威逼木夫人允婚,行径卑劣,令人不齿!”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地将罪名钉在陆文侯身上:“木家小姐不堪受辱,被迫离家。而你陆文侯,丧心病狂!竟假借追寻之名,纵兵在通泽县境内烧杀抢掠,荼毒百姓,更杀害多名奉命阻拦的衙役,罪加一等!最后,竟敢悍然率兵攻城,图谋不轨,实乃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总结完毕,肱琪坤不再多看陆文侯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玷污了视线般,漠然地挥了挥手。两旁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两份早已撰写好的供状,就要强行按住陆文侯和苏空烈画押。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陆文侯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又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嘶哑至极的咆哮: “不对!不对!这是阴谋!是阴谋!!”
肱琪坤正欲起身的动作一顿,眉头紧锁,疑惑地看向状若疯魔的陆文侯。一旁的陆景和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陆文侯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是赵明宇!对,这一切都是赵明宇的阴谋,我们都被他骗了!我胸口有封信!它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是冤枉的!肱大人明察啊!!!”
这番石破天惊的指控让大堂内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肱琪坤和陆景和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都充满了疑惑。
肱琪坤对着一旁衙役扬了扬眉。
衙役连忙上前,粗暴地撕开陆文侯早已破烂肮脏的前襟。果然,从贴肉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磨损的纸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纸上。衙役将其呈送到公案之上。
肱琪坤带着审视的目光,缓缓将纸张展开。陆景和也微微倾身看去。
然而——展开的纸张上,空空如也。
除了纸张本身的微黄和些许汗渍留下的不规则晕染,上面干干净净,半个字迹也无!
此刻,无人知晓,宋诚毅当日,用的是乌贼墨汁。此墨汁初写时清晰,但时日稍长,字迹便会逐渐淡化,直至完全消失,恍若从未存在过。
“混账!”肱琪坤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他将那张白纸狠狠摔在案上,“陆文侯!死到临头,还敢信口雌黄,拿一张白纸诓骗本官,装疯卖傻,简直无可救药!画押!”
“不!不可能!明明有的!明明有字的!”陆文侯看到那空白的纸张,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陷入了极致的疯狂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中,“是你们!是你们调包了!狗官!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我不服!我要上告!我要到三法司那告你们!你们沆瀣一气,诬陷忠良!!”
然而他的嘶吼和挣扎,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衙役们不再容情,死死按住他和同样面如死灰、不再抱任何希望的苏空烈,强行抓住他们的手指,蘸上鲜红的印泥,在那份决定他们命运的供状上,摁下了绝望的手印。
供状被呈上公案。肱琪坤看了一眼那鲜红的手印,仿佛完成了一项繁琐而令人不快的任务,冷哼一声,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后堂走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陆景和此刻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堂下仍在疯狂咒骂、挣扎的陆文侯,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至极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哼,伪君子就是伪君子,既要名节,又怕脏手……也罢,这种‘小事’,就由本将来做吧。”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下所有衙役和自己的亲兵,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而充满杀伐之气,回荡在大堂之中: “来人!将这两个罔顾国法、祸乱地方、冲击县衙的逆贼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命令一下,陆景和带来的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从县衙衙役手中接过陆文侯和苏空烈。两人绝望的哭嚎、咒骂、求饶声混杂在一起,被粗暴地拖向行刑的庭院。
陆景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被拖走,对一直跟在身旁的陆广袁微微偏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阴冷: “去看着点。别打死了,留口气。”
陆广袁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抱拳沉声道:“兄长放心,广袁晓得!”
陆景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命令,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充满绝望气息的大堂。
县衙之外,阳光正好,而庭院深处,沉重的军棍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随之而来的、逐渐微弱下去的惨嚎,正预示着这场闹剧般的兵乱,最终以最残酷、最黑暗的方式走向终结。陆文侯的“冤枉”,连同那封字迹奇迹般消失的信件一起,即将被彻底打入无声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