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贡院附近的文星巷口。一株老槐树亭亭如盖,投下大片阴凉。树荫下,此刻却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与周围书香静谧的氛围格格不入。
宋诚毅、赵凌玥一行人刚走到巷口。便被这喧闹吸引了目光,只见一张八仙桌上铺着旧棋谱,乌木棋子被摩挲得发亮,一方是一位穿着青布长衫、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倨傲的老者,正慢条斯理地捻着一枚“将”字棋,悠然自得地扫视着对面;另一方则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秀才,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袖口已经磨破,此刻他面色惨白,指节因死死攥着一块碎银子而用力到泛白发青。
周围议论纷纷。宋诚毅侧耳一听,便知大概:这老者是此地有名的棋摊摊主,绰号“碎棋篓”,棋力极高,专以此设局牟利。那陈秀才显然是个棋迷,却连输三局,桌边堆给老者的银角子竟有二十两之巨,看秀才的打扮这对他而言应不是个小数目。
“陈秀才,你不是爱棋吗?这局再不来,我可要收摊了。”老者捋着山羊胡,语气里满是戏谑。秀才喉结滚了滚。
“就差半子...就差半子啊!”秀才癫狂似的点着棋盘
老者眯着眼笑:“没银子了?要不……赌点别的?”秀才猛地抬头,瞥见站在身后的女儿娇儿——十三岁的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的,发间还别着朵刚摘的石榴花。
“我……我赌娇儿!”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围观人群瞬间哗然!
“畜生!” “真是读书读傻了!连女儿都赌!” “造孽啊!”
娇儿“哇”地哭了,扯着他的袖子:“爹!不要!”可秀才像是输红了眼,竟一把推开女儿,红着眼喊:“落子无悔!”
棋局过半,他手都在抖,最后棋子“当啷”掉在桌上,又输了。
少女的补丁裙子抖得像是秋风里的残叶。老头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喉结上下滚动着凑近嗅了嗅:“雏儿倒是清秀...”
眼见秀才真接了老头抛来的赌契画押,那指甲盖大的朱砂印按下去,小丫头眼眶里转的泪终于砸在棋盘上。
一旁的赵凌玥目睹此景,美眸之中瞬间凝结起一层冰冷的寒霜。她玉手当即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一步踏出,就要上前,宋诚毅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凌玥,别冲动。”。
在赵凌玥困惑而微怒的目光中,宋诚毅对她微微摇头,示意交给他。随即,他分开人群,向着那正准备对娇儿伸手的老者走了过去。
就在老者那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娇儿脸颊的瞬间,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且慢。” 宋诚毅缓步走出人群,目光淡然地看着老者:“老丈,我与你下一盘如何?”
老者动作一滞,不满地抬头打量宋诚毅,见他年轻,衣着虽整洁却不显豪奢,嗤笑道:“哪来的后生?想学人出头?赌注呢?” 宋诚毅也不废话,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啪”的一声轻响,拍在棋盘之上, “我输了,这一百两归你。”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赢了,人我带走。”
一百两! 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 “一百两?!这公子哥疯了吧?” “王老头可是文星巷从无败绩的棋痴!这钱不是白送?” 有人扯着嗓子喊:“后生,莫要逞强!王老头绰号‘碎棋篓’,专碎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崽的棋篓子!”
老者更是得意,在围观哗然中,老头用黄牙啃了啃银票边角,突然喷笑:“公子爷可知老夫绰号?钱塘江畔‘碎棋篓’!”唾沫星子溅在“帅”字棋子上。
宋诚毅闻言一笑,笑着回道:“大爷可曾听闻阿尔法狗?”
棋局开始。 宋诚毅执红先行。开局宋诚毅故意走得散乱,老者越下越得意,嘴上不停:“炮打隔山——公子且记着第三十七手败招!”四周哄笑如沸水,有人嚷嚷这纨绔子怕是连《梦入神机》都没读过。
一旁的赵凌玥和赵凌轩看得手心冒汗,眉头紧锁,心中焦急万分。
第十七手宋诚毅故意弃马,老汉果然贪子钻进飞刀局;第三十一手献车时,老头山羊胡翘得能挂油瓶:“年轻人输昏头了!”
直至第五十四手,宋诚毅卒子过河咬住他帅府肋道,他忽然僵住。先前嚷得最凶的胖商人最先收声——那老头的手指在“将”字上哆嗦,竟是从额角淌下油汗来。
“将军抽车。”宋诚毅轻点棋子,顺带提醒老丈,“您第七手进炮时就该保象腰的。”
老者盯着棋盘看了半晌,脸从红涨到惨白,瘫坐在椅子上。围观的人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出喝彩,刚才嘲讽宋诚毅的人,此刻都换了副模样。
老头喉间发出咕噜声,像被鱼刺卡住。宋诚毅拂乱棋盘起身时,银票和赌契被他拽回手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银票边上被老者黄牙啃过的湿痕,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露出一丝明显的嫌弃。
他拿着银票,先是递给赵凌轩,赵凌轩连忙摆手后退;他又递给赵凌玥,赵凌玥更是冷着脸,瞥了一眼那银票,仿佛上面有瘟疫一般,嫌弃之意比宋诚毅更甚。 这一幕引得周围人群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这赤裸裸的嫌弃,让那本就无地自容的老者顿时羞愤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棋道如人道。”,宋诚毅没看老者,只蹲下身,摸了摸娇儿的头:“别怕,我送你回家。”娇儿还在抽噎,却乖乖抓着宋诚毅的衣角。
宋诚毅这才转向老头笑笑,“您说是不是?”
周围人群闻言顿时纷纷向老者投去了鄙夷的目光,那老头羞愤交加,踉跄着起身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慌乱之下,却把那个绰号“碎棋篓”的紫砂壶“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顿时又引起阵阵嗤笑。
而宋诚毅则牵着娇儿,分开依旧赞叹不已的人群,正要离开。先前那个嚷得最大声、此刻也最为激动的胖商人突然挤上前来,对着宋诚毅大声问道:“先生!先生棋艺通神!恕小人眼拙,您…您方才用的,可是《橘中秘》里的秘传杀招?”
宋诚毅摸出块芝麻糖塞给阿娇,然后才转过头,对着那胖商人以及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围观者:淡声说道,更厉害,叫阿尔法狗。”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茫然不解、面面相觑的神情,牵着吃着芝麻糖、渐渐止住哭泣的娇儿,与赵家姐弟及一众护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只留下一个无人能解其意的、古怪的名字——“阿尔法狗”,在文星巷口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