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同伟的个人英雄秀,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嘎吱作响,以一种不符合其外形的速度,冲到了警戒线前。
车上跳下来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中山装,胸前还别着一枚党徽。
老人一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陈老!”
“陈岩石陈老来了!”
一些上了年纪的工人们,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了激动和孺慕的神情。
陈岩石,前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常务副检察长,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在汉东德高望重的老革命。
更是当年,带着工人们入股,亲手创办了大风厂的“创始人”。
“让开!让我进去!”
陈岩石心急如焚,看着厂区那冲天的火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冲进警戒线,去到他的工友们身边。
但负责警戒的市局警察,却尽职尽责地拦住了他。
“老先生,对不起,里面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混账!”陈岩石气得吹胡子瞪眼,“那里面都是我的兵!我的战友!我怎么能不进去?!”
“这是命令!请您配合!”
年轻的警察毫不退让。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远处,被同样理由拦在外面的侯亮平,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堂堂一个反贪局长,尚且被拒之门外,更何况一个早已退休的老干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侯亮平,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只见刚才还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万众瞩目和媒体聚焦的公安厅长祁同伟,在看到陈岩石的那一刻,竟然毫不犹豫地,快步迎了上去!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官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与关切。
“陈老!陈老!”
祁同伟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您这身体,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两个拦着陈岩石的警察,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警察立刻会意,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祁同伟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陈岩石的胳膊,动作轻柔,却又充满了力量。
“来,陈老,您慢点。”
“这风大,烟也大,您当心呛着。”
“您有什么话,想跟工友们说,没关系,我陪您进去!”
什么?!
陪他进去?
这句话一出口,全场皆惊!
市局局长赵东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刚才为了拦住陈老,费了多大的劲?
你一个省公安厅长,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主动把人往火坑里带?
这要是出了事,谁负责?!
被晾在一边的侯亮平,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完全看不懂祁同伟的这波操作。
在他看来,祁同伟这种投机分子,遇到这种麻烦事,不都是躲得越远越好吗?
他怎么会主动往上凑?
而且,还是对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如此的恭敬?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工人们看着这一幕,眼神也变得更加柔和了。
这个祁厅长,不仅关心他们这些普通工人,对德高望重的老革命,也如此的尊敬。
看来,他真的是个好官啊!
只有祁同伟自己心里清楚。
他现在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按照林峰给他写好的那个“剧本”来的。
就在来现场的路上,林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林峰只说了一句话。
“记住一个叫陈岩石的老人,他待会儿会来。”
“别人拦着,你不能拦。”
“别人躲着,你得迎上去。”
“他就是你今晚,镀金的最后一道工序。”
此刻,祁同伟扶着陈岩石,感受着周围那些或惊讶,或敬佩,或感动的目光。
他心中对林峰的敬畏,已经达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未卜先知!
神机妙算!
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妖孽!
祁同伟搀扶着陈岩石,一步步地,走进了混乱的现场。
有了陈岩石这位“定海神针”的出现,工人们的情绪,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
李达康,终于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他一下车,看到眼前这片狼藉,和那依旧在燃烧的大火,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
“怎么回事?!消防队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火还没灭?!”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消防队的负责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工人身上。
他那股子不容置疑的霸道劲头,又上来了。
“赵东来!”
他对着市局局长赵东来,大声下令。
“立刻组织警力!清场!”
“把这些聚众闹事,阻碍救火的刁民,全都给我带走!”
清场?
还要抓人?
这句话,就像一瓢冷水,瞬间浇灭了工人们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
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眼看着又要被重新点燃。
陈岩石一听,当场就急了。
他挣脱了祁同伟的搀扶,指着李达康的鼻子,就开骂了。
“李达康!”
老人的声音,虽然年迈,却依旧中气十足。
“你还要不要脸了!”
“工人的厂子被烧了,人也被打了,你不去抓凶手,不去追究责任,你还想对这些受害者动手?!”
“你的党性呢?你的良心呢?!”
李达康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老头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他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你是谁?!”
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他来汉东的时间不长,并不认识陈岩石这位早已退居二线的老人。
陈岩石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谁?我是大风厂的创始人!我是共产党员陈岩石!”
“李达康,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收回你刚才那个错误的决定!”
“命令我?”李达康被气笑了,“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一个退休的老干部,有什么资格命令一个省委常委?!”
两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激烈地对峙了起来。
一个代表着老一辈革命家的理想与情怀。
一个代表着追求效率与政绩的现实主义。
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步。
侯亮平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为陈老捏了一把汗。
他知道李达康的脾气,这老人家,怕是要吃亏了。
就在这时。
被逼急了的陈岩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部很老旧的,甚至有些掉漆的手机。
他当着李达康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电话通了。
陈岩石对着电话,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带着一丝嗔怪和命令的语气,大声地说道:
“小金子!”
小……小金子?!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神雷,在寂静的夜空中,轰然炸响!
全场,所有听到这两个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石化了。
在场的所有官员,无论是市局的赵东来,还是区里的孙连城,亦或是站在远处的侯亮平,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小金子……
小金子……
在整个汉东省,能被一个老头子,用这种亲昵又带着一点教训意味的称呼,叫做“小金子”的,还能有谁?!
只有那一位!
省委书记,沙瑞金!
天啊!
这个老头,居然……居然能直呼省委书记的小名?!
李达康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表情的变化,简直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
从暴怒,到震惊。
从震惊,到骇然。
从骇然,到难以置信。
最终,所有的表情,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谄媚。
他的腰,在顷刻间,就弯了下去。
他的脸上,堆起了比哭还难看的,毕恭毕敬的笑容。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接陈岩石手里的电话,仿佛那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圣物。
“陈……陈老!您……您看您,怎么不早说啊!”
李达康的声音,都变了调,变得无比的谦卑和恭敬。
“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该死!”
他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刚才,居然跟省委书记的“老首长”,吵得面红耳赤?
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电话那头,沙瑞金的声音,通过手机,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陈老,您消消气,为了这点事,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您放心,我已经让李达康同志赶过去了,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您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两句。”
李达康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双手颤抖地,从陈岩石手里,接过了那部老旧的手机。
“沙……沙书记,我是李达康。”
他对着电话,点头哈腰,腰弯得都快折了。
电话里,沙瑞金的声音,变得无比的严肃和冰冷。
“李达康同志。”
“陈老,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们汉东的宝贵财富。”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你必须,无条件地,执行!”
“是!是!是!我明白!我立刻执行!”
李达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称是。
挂断电话。
他再看向陈岩石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普通的老头。
那是在看一尊活着的菩萨!
而全场,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的人,只有祁同伟。
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陈岩石的身边。
在刚才李达康和陈老激烈对峙的时候,是他,悄无声息地,为老人挡住了从火场吹来的,夹杂着灰烬的寒风。
他就像一个最孝顺,最贴心的晚辈。
这个站位,太巧妙了。
巧妙到,让所有关注着这一切的领导们,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祁同伟,和陈岩石这位老革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仿佛,他才是陈老最信任,最倚重的晚辈。
远处的侯亮平,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三观尽碎。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后一秒就父慈子孝了?
这个官场,太魔幻了!
而此刻,在省委办公室里,同样通过屏幕看着这一幕的沙瑞金,眼神中,再次闪过了一丝赞许。
这个祁同伟。
不仅有担当,有魄力。
还懂得尊重老同志,会站位,有眼力见。
是个可造之材啊。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祁同伟”三个字。
然后,在后面,画了一个重重的,表示肯定的圆圈。
他不知道。
他眼中祁同伟这所有“恰到好处”的表现。
其实,都源自于千里之外,一个年轻人,在那部加密手机里,提前写好的剧本。
林峰,又一次,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