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也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如果是这样，那他李达康，就真的陷入了绝境！
他将彻底被边缘化，被逐渐蚕食，最终，沦为一个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政治花瓶！
不！
绝不！
他李达康，从一个偏远县城的秘书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是阿谀奉承，不是拉帮结派！
靠的，是斗！
是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
他可以失败，但他绝不可以，不战而降！
他就像一头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饿狼。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前！
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用自己那仅存的，最锋利的獠牙，去撕咬，去反扑！
哪怕不能反败为胜，也要在对手的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达康，不是一条可以任人宰割的败犬！
他，会咬人！
而且，会咬得很疼！
反击！
必须反击！
可是，该向谁反击？
攻击沙瑞金？那是自寻死路。
攻击高育良？从何处下手？他那只老狐狸，向来是滴水不漏。
李达康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疯狂地碰撞。
他需要一个目标。
一个精准的，脆弱的，又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目标！
突然！
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大风厂！
他又想到了一个名字。
山水集团！
大风厂的股权，当年是怎么从工人手里，到了山水集团手里的？
是通过法院的判决！
李达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冲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他拨通了市委秘书长，赵东亮的号码。
“东亮！”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马上去给我查！”
“当年，大风厂股权纠纷案，是市中院的哪一位法官，主审的？！”
赵东亮虽然不知道书记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问这个，但还是立刻去办了。
不到十分钟。
电话，回了过来。
“书记，查到了。”
“当时的主审法官，是时任市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庭的庭长。”
“陈清泉！”
“他现在，是市中院的党组成员，副院长！”
陈清泉！
听到这个名字，李达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想起来了！
这个陈清泉，是汉东政法大学毕业的，是高育良最正宗的门生！
是“汉大帮”在京州司法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最完美的突破口！
高育良这只老狐狸，你自己藏得深，没关系。
我就从你的学生，你的门徒，你的左膀右臂身上，开刀！
我要斩断你的臂膀，拔掉你的爪牙！
李达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而又残酷的笑容。
他再次拿起电话。
这一次，他拨通的，是京州市纪委书记的号码。
这是一个，他绝对信得过的，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老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一个人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半个小时后。
市纪委书记张华，神色凝重地，走进了李达康的办公室。
“书记，您找我？”
李达康没有废话，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了。
“老张。”
“最近发生的大风厂事件，性质很恶劣，教训，很深刻啊。”
他先是定下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调子。
“我们市委，必须深刻反思，举一反三！”
“要从这起事件中，查找我们干部队伍里，存在的问题！”
市纪委书记张华，连连点头。
“书记说的是，我们纪委，一定全力配合市委的工作。”
李达康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
“我听说，当年大风厂的股权转让，是走了法院程序的。”
“按理说，走了法院程序，就应该是合法合规的。”
“可为什么，还会闹出这么大的群体性事件呢？”
“这里面，就很值得我们深思了。”
他看着张华，目光如炬。
“老张，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亲自挂帅，从纪委里，抽调几个最可靠，业务能力最强的同志，成立一个秘密调查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查别的。”
“就给我深挖一件事！”
“就是当年，市中院在审理大风厂股权案的过程中，它的‘程序’，到底正不正义？！”
“它的判决背后，到底有没有，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
“特别是，主审法官陈清泉同志，他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
“绕开所有程序，直接，对我一个人负责！”
这番话，听得市纪委书记张华，是心惊肉跳！
他瞬间就明白了！
书记这是要……动刀子了！
而且，这把刀，要直接捅向市中院的副院长！捅向高育良书记的得意门生！
这是要，掀起一场官场大地震啊！
但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的前途，他的命运，早已和李达康，这位强势的市委书记，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书记！”
张华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了张华。
李达康重新坐回了黑暗之中。
他拿起桌上那包几乎没动过的香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
只是，静静地，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有之前的颓败和绝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冷静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疯狂。
……
夜，更深了。
京州市纪委大楼，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秘密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市纪委书记张华，亲自主持着这场只有极少数核心骨干参加的，绝密会议。
他的面前，坐着三个从纪委各个部门，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
一个，是办案经验超过二十年的老预审员，外号“活卷宗”。
一个，是精通财务审计的技术专家，能从一堆乱麻般的账本里，找出黄金的“火眼金睛”。
还有一个，是年轻的电脑高手，追踪网络痕迹的大拿。
这三个人，就是李达康那柄复仇之矛的，锋刃。
张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同志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要交给你们一个，极其重要，也极其危险的任务。”
“这个任务，没有代号，没有卷宗，更不会有任何书面文件。”
“从现在起，你们要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切断一切不必要的对外联系。”
“你们的调查，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而我，只对市委的李达康书记，一个人负责。”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在场的三位，都是纪委系统的老人精，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番话背后，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含义。
这是最高级别的，密令。
这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政治豪赌。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张华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重重地一点。
“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陈清泉。”
“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最专业的手段，把他这些年，所有的底细，给我翻个底朝天！”
“特别是，当年大风厂股权案的卷宗！”
“我要你们，把那份卷宗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给我掰开了，揉碎了，查！”
“我要知道，那份看似天衣无缝的判决书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猫腻！”
“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他们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在京州的司法界，猛然掀起。
而他们，就是点燃这场风暴引信的人。
……
李达康，这位受伤的猛虎，已经亮出了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复仇的獠牙。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
一，是以攻为守。
通过制造政敌的麻烦，搅乱汉东这潭浑水，从而为自己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只要高育良的后院起火，只要“汉大帮”的人自顾不暇，他们自然就没有精力，再来对他这个“落水狗”，进行围剿。
二，是敲山震虎。
通过拿下陈清泉这只“鸡”，来警告高育良那只“猴”。
他要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向整个汉东官场宣告。
他李达康，即便受了伤，也依然是那头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丛林之王！
京州市纪委这台精密的调查机器，在李达康的意志驱动下，开始悄无声息地，高速运转起来。
一张针对市中院副院长陈清泉的无形大网，正在月色之下，缓缓铺开。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李达康这位“螳螂”，满心以为自己是猎手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
另一位更加饥饿，也更加单纯的“黄雀”，也已经悄然入局，并且，盯上了同一个猎物。
……
……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家属院。
老检察官陈岩石的家里，依旧是那么的简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与他那崇高的声望和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侯亮平，这位新任的反贪局长，正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坐在陈老对面的小板凳上。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在欧阳菁案上，没能乘胜追击的郁闷。
“陈老，您说，这个李达康，他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侯亮平还是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