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总觉得，李达康那天的表现，太过冷静，冷静得像是一场表演。
可他又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李达康与欧阳菁的案子有关。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陈岩石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却又有些急于求成的年轻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慈爱。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亮平啊，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他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粗茶。
“李达康这只老狐狸，藏得很深。”
“他既然敢壮士断腕，牺牲掉自己的妻子，就说明他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现在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很难。”
侯亮平闻言，更加泄气了，像一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陈岩石看着他那副样子，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
“主干虽然啃不动，但是，我们可以先从那些枝枝蔓蔓上，下手嘛。”
侯亮平的眼睛，瞬间亮了！
“陈老，您有线索？！”
陈岩石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严肃。
他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沉重的，上了锁的旧木箱。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叠已经泛黄，甚至有些残破的材料。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风厂老工人们，用血和泪，控诉的罪状。
“亮平，你看看这个。”
陈岩石将一份材料，递给了侯亮平。
“大风厂的股权，当年，是怎么从工人手里，到了山水集团手里的？”
“是通过法院的一纸判决！”
“而作出这份离奇判决的，就是时任市中院经济庭庭长的，陈清泉！”
“这个陈清泉，和山水集团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些年，工人们一直在举报他，但所有的举报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陈岩石的声音，充满了悲愤。
“亮平，山水集团，就是汉东官场的一颗毒瘤！”
“而这个陈清泉，就是这颗毒瘤上，最容易被我们看到的，一个脓包！”
“只要我们能把这个脓包给挤破，就一定能顺藤摸瓜，把整颗毒瘤，连根拔起！”
侯亮平听着陈老的话，看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沾染了岁月痕迹的举报信。
他感觉，自己胸中的那团正义之火，再次被熊熊点燃！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通往真相的康庄大道！
欧阳菁案，那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陈老！您放心！”
侯亮平猛地站起身，向着这位可敬的老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侯亮平，向您保证！”
“我一定，把这个叫陈清泉的，绳之以法！”
“我一定，把山水集团这个毒瘤，彻底铲除！”
一场由底层人民的血泪控诉，所引发的反贪风暴，即将拉开帷幕。
……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侯亮平这位单纯的“螳螂”，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猎物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
一场由李达康这位受伤猛虎所主导的，更加隐秘，也更加凶狠的调查，早已悄然启动。
而这两股看似毫无关联的力量，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陈清泉。
这个可怜的，却又可恨的猎物，即将被两路猎人，同时盯上。
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
在更高的维度上，还有一个真正的猎手，正噙着一丝冷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希尔顿酒店，顶层套房。
林峰的指尖，在光滑的平板电脑上，轻轻划过。
屏幕上，显示的，是祁同伟刚刚通过加密渠道，发过来的一份简报。
简报的内容，很简单。
【侯亮平，近日频繁接触陈岩石。】
【另，京州市纪委，成立秘密调查组，目标疑似为司法系统内部人员。】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
但在林峰的眼中，却瞬间勾勒出了一副清晰的，充满了杀机的棋局。
他笑了。
笑得有些玩味。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他自言自语道。
“李达康这条老狗，果然被逼急了，开始咬人了。”
“而侯亮平这把快刀，也终于找到了新的方向。”
“两路人马，不约而同地，都盯上了陈清泉。”
“看来，高育良这只老狐狸，在汉东司法界布下的这枚最重要的棋子，马上就要保不住了啊。”
林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
他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神明般的光芒。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祁同伟的号码。
“老祁，来我这一趟。”
半个小时后。
祁同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酒店。
“林主任，您找我？”
林峰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红酒。
“老祁，猜猜看，我们那位高老师，现在最头疼的事情，是什么？”
林峰的提问，总是这么的出人意料。
祁同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
“除了赵家的赵瑞龙，还能有什么？”
林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不。”
“赵瑞龙的威胁，虽然致命，但那是远虑。”
“他现在，有一个更大的，迫在眉睫的近忧。”
林峰将平板电脑，推到了祁同伟的面前。
他指着那两条信息，用一种庖丁解牛般的，清晰的逻辑，开始了自己的推演。
“李达康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会善罢甘休吗？不会。”
“他会反击，而且会用最狠的方式反击。”
“他的目标，必然是他最大的政敌，高育良。”
“但他又不敢直接动高育良，所以，他一定会选择从高育良身边的人，下手。”
“而在京州，谁是高育良最重要，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门生？”
林峰的手指，在空中，缓缓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陈清泉。”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林峰的推演，还在继续。
“另一边，侯亮平这条线。”
“他被我用欧阳菁案捧得那么高，现在却卡住了，他心里一定憋着一股火。”
“而陈岩石这位老革命，最痛恨的，就是山水集团。”
“你觉得，他会给侯亮平这把快刀，指一个什么方向？”
林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智珠在握的笑容。
“所以，结论就是。”
“我们的陈清泉陈副院长，现在，已经被两路人马，同时给盯上了。”
“一路，是憋着复仇之火的市纪委。”
“另一路，是扛着正义大旗的省反贪局。”
“你说，他是不是，死定了？”
祁同伟听完这番分析，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林峰，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仰望一座深不可测的高山。
太可怕了！
这个年轻人的智慧，简直近乎于妖！
他仅仅凭借两条看似不相关的情报，就能将整个汉东官场的暗流涌动，和各方势力的心理动机，分析得如此透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嗅觉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祁同伟下意识地问道。
“我们要不要……救他？”
毕竟，陈清泉也是“汉大帮”的人，也算是他的师弟。
林峰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了。
“救他？不，不，不。”
他摇了摇手指。
“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一个愚蠢，贪婪，还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废物，救他有什么用？”
林峰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又充满算计。
“我们要做的，不是救他。”
“而是要，利用他。”
他看着祁同伟，下达了今天最重要的一个指令。
“老祁，你现在，就以你这位老学长的身份，给你的那位好师弟，陈清泉同志，打一个电话。”
“就告诉他……”
林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清泉啊，最近工作忙，也要注意身体。”
“少去山水庄园那么清净的地方。”
“免得，打扰了你‘学外语’的雅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