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告示栏上挂出兵工研讨比赛,比赛胜出者可以获得进入兵工厂直属兵工大学进行研学,或者免试进入兵工厂入职。
哟,这不是李连长家的吗?技术科的张干事夹着图纸走过来,瞥见她手中的机械草图,怎么,家属也想参赛?
顾绮梦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个腼腆的笑:听说厂里机床老出故障,我父亲生前留了些修理笔记...
妇女同志有积极性是好事。张干事打断她,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不过机械这行需要系统学习,不是看几本笔记就能......
话音未落,厂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三车间,顾绮梦跟着人群跑去,只见一台苏制铣床冒着黑烟,几个老师傅围着传动装置急得满头大汗。
主轴卡死,再烧下去电机就完了!车间主任扯着嗓子喊,研苏专家今天去省里开会了!
顾绮梦的视线穿过人群缝隙,锁定在扭曲的传动齿轮上。她突然蹲下身,从篮子里掏出买菜用的麻绳,三两下挽成特殊的结。
让我试试。她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车间瞬间安静。不等众人反应,她已将绳套精准地套在卡死的飞轮上,借力扳动某个隐蔽的调节螺栓。生锈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在众人倒吸冷气声中,传动装置竟缓缓复位。
张干事眼镜滑到鼻尖:这...这是研苏手册里都没写的应急方法!
父亲说,所有机器都有。顾绮梦擦着手上的机油,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工人们,就像中医把脉,找准地方,四两拨千斤。
她说话时,车间天窗透下的光柱正好笼住半边身子,机油在蓝布衫上晕开深色痕迹,像勋章般醒目。藏在人群里的李国强捏紧了拳头,他从未见过妻子这般模样——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沾着油污的脸庞竟透出几分英气。
当天下午,厂办破例允许顾绮梦参赛。她交上去的是一份枪械复进簧改良方案,用随处可见的自行车链条弹簧替代稀缺的特种钢。评审会上,军工代表捧着图纸的手都在抖:这思路...能解决前线部队的大问题!
颁奖那天,李国强被特意请上主席台。当顾绮梦捧着奖状转身,全场掌声中,她清楚看见丈夫瞳孔骤缩——领奖台背景墙上,赫然挂着放大后的设计图,右下角标注着日期:正是他上周寄出部队换防情报的第二天。
宿主,目标心率升至120。444系统在脑内提示,他在害怕。
顾绮梦对着话筒感谢组织培养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衣领——那里别着枚自制的铁丝发卡,弯折角度与她图纸上的弹簧夹具一模一样。台下没人知道,这看似简陋的设计,正是针对李国强泄露的那款步枪的致命缺陷。
庆功宴后,李国强反常地主动洗碗。搪瓷盆在他手里哐当乱响,洗洁精泡沫漫了一地。顾绮梦倚着门框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这个男人连茶凉了都要摔杯子。
绮梦。李国强突然转身,水珠顺着军装袖口滴落,厂里要推荐你去省城学习?
嗯,半年集训。顾绮梦用抹布擦拭灶台,不锈钢表面映出他扭曲的脸,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街道办说好了,建军他们吃食堂......
不行!搪瓷缸砸在水池里,惊飞窗外麻雀。李国强意识到失态,又压低声音:我是说...孩子正在叛逆期,需要母亲。
顾绮梦慢慢叠好抹布。月光从厨房小窗斜射进来,将她影子拉长到笼罩住整个男人。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当年周雅琴同志,不是把孩子扔下就出国了吗?
李国强如遭雷击。这个名字像把刀劈开伪装,露出血淋淋的内里。他踉跄后退,撞翻的盐罐在两人之间撒出惨白的雪。
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绮梦弯腰捡盐粒,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每月往广州寄的十五块,是给孩子们的生母吧?她抬头,眼神纯净得像清晨的露水,我不怪你,毕竟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断就断的,更何况还有孩子…
李国强喉结滚动,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此刻他哪知道,妻子脚边那片阴影里,藏着三个偷听的继子煞白的小脸。
省军工局的吉普车碾过厂区碎石路时,顾绮梦正在车间指导工人调试改良后的冲床。金属碰撞声中,她忽然听见熟悉的军靴声,抬头便看见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厂长陪同下走来,中间那位胸前别着的钢笔泛着暗金色光泽——那是研苏专家才有的派克笔。
顾同志,这位是军工局的陈工。厂长笑得满脸褶子,您的复进簧改良方案,让后勤部的同志们拍了桌子!
顾绮梦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指尖在工作服上蹭了蹭。陈工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扫过她手背上未愈的烫伤:听说你改良的不是图纸,是整台机床的齿轮配比?
战场上等不及特种钢运输。她从裤兜掏出用烟盒纸画的简易示意图,自行车弹簧淬火后,疲劳强度能达到标准件的70%。
陈工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数据比他实验室测算的还要精确三分。
跟我们去趟省城吧。陈工突然开口,有位老将军想听听基层技术人员的想法。
车间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李国强不知何时站在人群边缘,指节捏得发白。顾绮梦垂眸掩去眼底锋芒。
吉普车驶出厂区时,顾绮梦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家土墙上晃动的三个小身影。
省军工所的白炽灯亮如白昼。顾绮梦站在巨大的兵器蓝图前,指尖划过枪管散热槽的改良方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吱嘎声。
小姑娘,你这设计差点让保密科的同志犯心脏病。说话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勋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们说,这图纸只有接触过日式三八式步枪实物的人才画得出来。
顾绮梦转身,脊背挺直如标枪:我父亲曾在兵工厂做学徒,见过被炸坏的战利品。她摘下眼镜,露出锐利却又坚定的眼睛,首长,战场上的战士等不得图纸从研苏人员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