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机械厂的铁门上凝成冰棱,顾绮梦裹紧灰布棉袄走进厂区。她特意绕道三车间,目光扫过墙角新砌的水泥台——三天前这里刚安装了她设计的弹簧淬火设备。
顾工早!年轻学徒捧着图纸匆匆跑过,胸前的厂徽在朝阳下闪着光。不过半月光景,李连长家的已经变成人人尊敬的。
技术科的门虚掩着,争执声隐约传来。
让个娘们负责枪械改良?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还不如个家庭妇女?粗粝的男声震得窗槅簌簌作响。
顾绮梦推门的手顿了顿。透过门缝,她看见军工代表老陈正拍着桌子,对面坐着个穿将校呢大衣的男人。那人肩章上的星徽刺得她瞳孔微缩——是军区装备部的赵部长。
老陈,你看看这个。赵部长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照片推过去。黑白画面上,边境哨所的士兵正在拆卸炸膛的步枪,焦黑的枪管扭曲如麻花。
老陈的骂声戛然而止。
这是用顾同志改良的复进簧后,同一批枪的射击数据。赵部长又递上文件,连发稳定性提升40%,炸膛率为零。
门轴突然吱呀作响。顾绮梦端着搪瓷缸站在门口,热气氤氲中笑得腼腆:赵部长,能给我看看炸膛的残件照片吗?
老陈下意识要收照片,赵部长却抬手制止。顾绮梦指尖抚过照片边缘,在某个焦黑的枪机部位停住:54式改型的闭锁突笋角度偏差0.3度,这是机加工的问题,与我的设计无关。
满室寂静中,444系统突然报警:宿主,李国强正在厂办查阅您的档案。
顾绮梦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寒意。她转向赵部长:我申请去三号车间做破坏性测试,用事实说话。
测试场地上,二十支新旧步枪分列两排。顾绮梦戴上劳保手套,纤细的手指拂过枪身,像钢琴家抚摸琴键。当拿起第七支枪时,她忽然转头对记录员说:这支用的是不是红星厂的钢材?
记录员翻看记录本的手猛地颤抖:您...您怎么知道?
淬火温度差十五度,钢纹走向不对。顾绮梦利落上膛,枪托抵肩的瞬间气质陡变。百米外的靶纸应声而裂,第十发子弹击发时,枪管突然发红。
隐蔽!赵部长飞扑过来,却见顾绮梦不退反进。她扯下头巾缠住右手,在炸膛前一瞬卡住退壳口。青烟从指缝溢出,焦糊味弥漫间,开裂的枪机零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老陈冲过来时,顾绮梦正对着阳光观察变形零件:晶间腐蚀,红星厂的酸洗工艺不过关。她摘下手套,掌心灼伤的水泡触目惊心。
赵部长夺过零件,对着光线转动:这都能看出来?顾同志,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不想看到战士白白送死的中国人。顾绮梦任由医务员包扎伤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余光瞥见车间角落闪过军绿色衣角——李国强正躲在通风管道后,脸色惨白。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顾绮梦靠在铁架床上,听着窗外广播里激昂的革命歌曲。444系统在她脑中投射光屏:李国强刚往境外发了加密电报,内容涉及您的技术成果。
鱼儿咬钩了。顾绮梦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纱布包裹的右手传来阵阵刺痛,这伤受得值——不仅赢得了军方信任,更逼得李国强自乱阵脚。
门突然被推开。赵部长拎着个牛皮纸袋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小顾啊,这是军医大的苏医生,专门来看你的伤。赵部长把纸袋放在床头,里面露出奶粉和水果罐头的轮廓,组织上决定调你去兵器工业局,下周一报到。
年轻医生上前检查伤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审视:徒手阻止枪械炸膛,顾同志胆子不小。他手指轻轻按压伤处边缘,不过...这手法很专业啊,像是知道炸膛的精确时机。
顾绮梦瞳孔微缩。这个苏医生不简单,他白大褂下隐约露出军裤的痕迹,领口别着的钢笔更像是微型相机。
我父亲是老钳工。她露出怀念的神色,小时候常带我去靶场捡弹壳,见多了炸膛的枪。
苏医生不置可否,转身写病历本时突然问:听说李连长最近常去邮局?
房间温度仿佛骤降。顾绮梦捏紧床单,眼眶恰到好处地红了:他...他
他总说前线需要新式武器。顾绮梦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上周还给我看了张边境地图,说等和平了带我去看胡杨林...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吊瓶里气泡上升的声音。苏医生的钢笔尖在病历本上划出突兀的折线,赵部长咳嗽一声打破沉默:小顾同志思想觉悟高,组织上不会亏待你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医生一眼,苏军医还有别的任务,我让通讯员送你回宿舍。
等两人离开,顾绮梦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嘴角慢慢扯出冷笑。苏医生最后那个问题,分明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李国强的间谍行为。而赵部长刻意的回避,说明军方早已对李国强展开调查,只是缺少确凿证据。
系统,把李国强近三个月的信件内容整理成密报,用摩尔斯电码刻在钢笔帽内侧。她轻声吩咐,再伪造一份周雅琴的回国行程单,发到李国强常用的联络点。
444系统蓝光闪烁:宿主,周雅琴确实买了下周的船票。
意料之中。顾绮梦摸出藏在枕下的机械零件——那是从炸膛步枪上拆下的残件,他们想要用我的设计伤害我们国家的人,却不知道...指尖捏住某个齿轮轻轻转动,金属摩擦声里暗藏规律的节奏,传递的这整套设计图,每个关键参数都被改多了0.1毫米的误差。
窗外传来放学的铃声。三个继子的打闹声由远及近,突然在病房门口戛然而止。顾绮梦扯下脸上的倦容,换上温和的笑:建军,帮妈妈把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拿来。
老大李建军磨磨蹭蹭走近,袖口沾着的机油引起她注意。这是机械厂特供的防冻机油,只有接触过保密车间的人才会用到。她心中一动,突然按住男孩的手腕:是不是去爸爸办公室了?
李建军脸色骤变,拼命想抽回手。顾绮梦指尖骤然施力,在他脉搏处轻轻一掐,男孩顿时疼得眼眶发红:妈妈只是想知道,爸爸有没有让你帮他寄信?
没...没有!李建军冷汗直冒,却没注意到顾绮梦另一只手已摸走他口袋里的碎纸片——那是半张信纸,边缘印着境外某通讯社的暗纹。
当晚,顾绮梦躺在宿舍铁架床上,借着走廊的灯光拼凑碎纸。444系统同步解析出内容:亲爱的,新型步枪改良数据至关重要,组织需要你拿到全套图纸...字迹在二字处有明显停顿,显然是临时替换的用词。
还在玩文字游戏。顾绮梦将纸片折成纸船,任其漂在搪瓷缸的水面上,匿名通知赵部长,明晚九点,让李国强收到加密情报,就说周雅琴会在码头交接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