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位漫过膝盖时,沈砚之的惨叫已经变成嘶哑的呜咽。顾绮梦站在通明殿的蟠龙柱后,指尖摩挲着柱上民为邦本的铭文,原主的记忆突然浮现在眼前。想起原主被囚的第十个寒冬。那时的原主蜷缩在地牢角落,听着宫墙外饥民的哀嚎与叛军的狞笑,生生用指甲在石壁上刻下若得天日,必开太平的血书。
殿下,青州急报。小桃捧着鎏金匣匆匆走来,打断她的回忆。匣中密折沾着雪水,展开后露出转运使熟悉的字迹:按殿下所绘舆图,十七处堤坝均已加固,今冬流民较去岁减七成。
顾绮梦指尖轻颤。前世此时,黄河决堤淹了三十八县,正是沈砚之趁机煽动民变的导火索。而今生她提前命人用终南山雷火石熔铸堤坝铁桩,终于改写了这场天灾。
传旨。她突然转身,绯红官袍在青金石地砖上扫出凌厉弧度,明日卯时,本宫要亲赴青州巡视堤防。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顾绮梦望着窗外交错的雪线与霞光,忽然想起前世原主被毒杀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御花园的梅枝横斜在血染的窗纸上,而宫墙外饿殍载道的哭嚎声比寒风更刺骨。
把沈砚之带上来。她突然道。
当凤仪卫拖着浑身湿透的沈砚之进殿时,顾绮梦正在批阅户部呈上的《均田策》。朱砂笔在无主之地尽归官田这句上顿了顿,抬眼看向阶下囚徒:沈大人可知,青州去年饿死多少人?
沈砚之嘴唇青紫,锁链在腕上勒出深痕。他当然知道——前世那些饿殍是他亲手制造的筹码,但此刻只能沉默。
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一人。顾绮梦掷下名册,竹简在沈砚之膝前碎裂,其中一万是吃着观音土胀死的孩童。她突然起身,九凤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案头虎符,而沈大人当年为逼反流民,故意在赈灾粮里掺砂石。
殿外风雪骤急,扑打着雕花窗棂。顾绮梦抓起沈砚之的头发,强迫他看向墙上《山河社稷图》:这些疆土在你眼里只是棋盘,百姓不过是棋子。她拽着他来到窗前,猛地推开朱漆窗扇,但现在,你听——
风卷着市井喧闹声涌入大殿。远处朱雀大街上,货郎的叫卖声与孩童的嬉笑清晰可闻。这是前世此时早已断绝的生机。
知道为什么留你性命吗?顾绮梦松开手,任沈砚之瘫倒在窗下,本宫要你日日听着这天下在本宫手下这太平声,就像前世本宫夜夜听着百姓哭嚎。她转身抽出案头最厚的奏折,这是各州府新报的田亩数,比你去岁篡改的虚报多了三成。
沈砚之突然剧烈颤抖。他终于明白顾绮梦的真正目的——她不仅要复仇,更要亲手修复被他毁掉的一切!
备辇。顾绮梦突然吩咐,去皇庄。
当玄铁马车碾过京郊官道时,沈砚之被铁链锁在车辕旁。沿途的农田覆盖着防寒的草帘,老农们见到皇太女仪仗,纷纷跪地高呼。这与前世此时千里饿殍的景象判若云泥。
这片皇庄,前世你赐给了宠妃的父兄。顾绮梦用马鞭挑起车帘,现在住着黄河决堤时的灾民。她指向远处冒着炊烟的青砖院落,知道他们现在做什么营生吗?终南山雷火石制成的火器零件——正是你前世用来攻城的武器。
沈砚之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最得意的阴谋被反向利用,最狠毒的计策成了利民之策。这种颠覆比肉体折磨更摧残他的心智。
马车停在皇庄学堂前时,孩童们正诵读新编的《农桑辑要》。顾绮梦驻足窗外,听着稚嫩嗓音念出水轮翻车之法,眼底浮现前世不曾有的温度。这是她按444系统提供的农书加之自己所知改良的教材,连老农都称赞其字字真金。
殿下!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突然冲出学堂,捧着个粗陶碗,娘亲说殿下救了我们全村,这是新磨的豆浆...
顾绮梦怔住。原主的记忆再次浮上眼前前世此时,原主正被铁链锁在沈砚之的龙床旁,而眼前这个本该饿死在逃荒路上的孩子,此刻双颊红润如初绽的梅。
她接过陶碗,温热透过粗粝的陶壁传来。碗沿有个小缺口,恰如原主那颗始终残缺的心。但此刻,某种比复仇更炽热的情绪正从那缺口涌出。
回宫。她突然转身,豆浆一口未动却攥紧了陶碗,传工部尚书即刻觐见——关于江淮水渠的改建,本宫有新想法。
暮色笼罩皇城时,通明殿的灯烛亮如白昼。顾绮梦面前摊开着西疆舆图,朱砂笔在祁连山隘口画了个圈:在这里设互市,用茶叶换西戎战马。她点向另一处峡谷,前世沈砚之在此中伏折损五万精兵,但我们可提前埋下雷火石...
工部尚书瞪大眼睛:殿下如何知西戎会在今冬犯边?
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就连咱们都出现了大大小小几场灾情。西戎的日子更是难过。顾绮梦冷笑,瞥向殿角铁笼里的囚徒,不过这次,我们要送西戎一份大礼——掺了巴豆的茶叶。
当夜子时,顾绮梦独自站在观星台上。444的数据流突然活跃:「宿主,原主心愿值完成度95%,任务即将完成。」
星河在她头顶流转,宫墙外万家灯火如地上银河。感觉身体一轻原主前世临终前对沈砚之的诅咒——愿生生世世,食尔肉寝尔皮。而现在,她找到了比那更痛快的报复方式:让沈砚之亲眼看着,他前世毁掉的山河在她手中焕发生机。要让他清醒着承受永无止境的痛苦。
明日启程去青州。她对着星空轻声道,手中粗陶碗盛着半碗残雪,本宫要亲眼看看,那些堤坝能不能扛住春汛。
碗沿缺口处,一片梅花瓣随夜风飘落。顾绮梦没有察觉,自己唇角浮现出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