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在湖上春风得意,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晚晴和秦雪茹两个人像是被绑在了椅子上,身后还站着一个无形的监工,手里挥舞着鞭子。
几天几夜的连轴转,让她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桌子上,咖啡杯叠着咖啡杯,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和疲惫混合的味道。
“不行,这个数据还要再核对一遍!”林晚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着报表上的一行数字,“望舒市第一季度的产值增长率,必须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秦雪茹敲击键盘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嘴里念念有词:“没错,增长了17.85%,比省里平均水平高了将近十个百分点!这帮老家伙要是还敢说我们搞歪门邪道,我就把这份报表糊他们脸上!”
经过不眠不休的奋战,这份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报告终于完稿。
与那些动辄万言、满篇都是口号和理论的报告不同,这份报告薄薄的,却分量十足。
没有一句空话,没有一句废话。
开篇就是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对比。
“望舒模式”推行前,望舒市工业总产值常年在全省垫底,利税贡献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工人们拿着死工资,上班如上坟,迟到早退是常态,偷懒耍滑是主流。
而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工业总产值翻了两番!利税额度更是飙升,直接冲进了全省前三!
工人的平均收入,加上各种奖金和福利,已经超过了许多地方干部的工资。
更惊人的是,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改善,整个城市的犯罪率,竟然直线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以前三天两头发生的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现在几乎绝迹了。
因为没人有那闲工夫了!
有那时间,去车间里琢磨琢磨怎么改进工艺,把那台大彩电抱回家不香吗?
报告里没有长篇大论地吹嘘功绩,而是用一个个鲜活生动的案例来填充。
比如,某个原本是厂里出了名的“刺头”老工人,自从“人人都是发明家”活动开始后,像是变了个人。他吃住都在车间,花了半个月时间,硬是捣鼓出了一个自动上料装置,让原本需要三个人操作的工序,现在一个人就能轻松搞定。
厂里当场奖励了他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这个案例后面,附上了一张照片:那个老工人站在崭新的家门口,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怀里紧紧抱着房产证,比抱着亲儿子还亲。
还有一个案例,讲的是几个年轻女工,为了解决纺织车间棉絮过多的问题,自发组成攻关小组。她们查资料、请教老师傅,最后竟然真的设计出了一套简易的除尘系统,大大改善了工作环境。
她们得到的奖励,是一次去特区旅游的机会,所有费用集团全包!
报告的最后,才画龙点睛地提出了核心观点。
“我们认为,通过极大满足工人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来激发其无穷的创造力,从而实现生产力的跨越式发展,这才是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把人当成机器的螺丝钉,是短视的,也是错误的。只有把人当成发展的核心,我们的事业才能拥有无限的未来。”
这段话,是林晚晴熬了两个通宵,逐字逐句推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报告完成的那一刻,秦雪茹直接瘫在了椅子上,喃喃道:“这东西……能行吗?万一上面觉得我们是在为王昊那个懒鬼唱赞歌,岂不是弄巧成拙?”
林晚晴扶了扶眼镜,将报告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袋里,递给了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嫣然。
“常规渠道,肯定不行。”林晚晴摇了摇头,“刘副主任那帮人,早就把路堵死了。这份报告如果按照正常流程递上去,只会被当成废纸,石沉大海。”
赵嫣然接过报告,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两人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它不仅关系到王昊的未来,更关系到整个望舒市,甚至更远地方的改革方向。
她没有走省里的门路,而是直接坐上了回京城的飞机。
动用家族关系,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但这一次,她别无选择。
几天后,这份薄薄的报告,绕过了所有常规的审批流程,被送到了京城几位真正的元勋大佬的案头。
深夜,中枢海的一间书房里,灯火通明。
一位主管经济、头发花白的元勋大佬,正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着这份来自南方的报告。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撼。
当他看到报告最后那段关于“人的核心价值”的论述时,他沉默了许久。
良久。
“啪!”
一声清脆的拍桌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大佬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好!好一个‘把人当成发展的核心’!”
“这份报告,为我们正在摸索的改革深水区,点亮了一座灯塔啊!”
他拿起红色的铅笔,在报告的封面上写下了一段力透纸背的批示:
“望舒市的经验值得深入研究和总结!对于这种敢闯敢干、不拘一格的创新模式,要给予充分的保护和支持,绝不能用过去的旧条条、旧框框去束缚新生事物的手脚!我看,这才是真正地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这份批示,如同一道横空出世的圣旨,瞬间引爆了整个高层。
第二天一早,批示的复印件就被加急送往了南江省。
省里的大佬们在看到批示的那一刻,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气氛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前几天还在讨论如何“处理”望舒市问题的会议,立刻变成了如何“学习”望舒模式的研讨会。
刘副主任的“调查工作”,更是被直接点了名。
“胡闹!”省里的一把手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下面同志在搞创新,在谋发展,你们倒好,跑过去吹毛求疵,拿着放大镜找问题!这是什么工作作风?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
刘副主任接到电话的时候,人是彻底懵的。
他正带着手下,整理着那些“铁证如山”的材料,准备给王昊来个致命一击。
可电话里传来的咆哮,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他辛苦收集的那些工人“投机取巧”、“破坏生产”的罪证,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敢闯敢干”、“值得鼓励”的创新案例了?
那个被他当成典型记录下来的、私自改装车床的工人,现在成了报告里那个发明了自动上料装置、奖励了一套房子的英雄?
这……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刘副主任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感觉自己的信仰都崩塌了。
他灰溜溜地收拾东西,准备带队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
临走前,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办公楼。
阳光下,那个叫王昊的年轻人,依旧四仰八叉地躺在那把熟悉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仿佛这一切的风云变幻都与他无关。
刘副主任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想不通,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躺椅上的王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只是侧了侧身,对着身边正给他削苹果的苏婉,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
“烦人的苍蝇总算是走了,这下世界终于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