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涵的喉咙干得发紧,那个“我”字挤出来后,后面的话就像被堵住了。他看着眼前两位气场强大的人物,尤其是赵立坚大校那带着审视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
“我……”他又尝试了一次,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没偷东西。”
赵立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陈铭远院士则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眼神热切得吓人。
压力像巨石压在王涵胸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下意识地避开赵立坚,落在相对“安全”的陈院士身上。
“那个图……是我自己画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叙述,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费力地从记忆深处挖掘,“在英语课上……我听不懂,就……就画着玩。”
“画着玩?”陈铭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你管那个叫画着玩?!那轨道内壁的等离子体约束参数,能量传导路径的优化,也是画着玩想出来的?”
王涵被老教授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金属椅子的边缘,那上面有细密的划痕。“我……我看书,还有……网上找的一些论文,旧的,国外的……”
“哪些书?哪些论文?”陈铭远追问,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就……图书馆角落里的,《高等电磁学导论》,格x夫那本,封皮都快掉了……还有《脉冲功率技术基础》,还有……一些俄文的翻译摘要,字都看不清了……”王涵努力回忆着,那些被其他同学视为天书、落满灰尘的旧书,是他枯燥高中生活里少有的光亮,“论文……是在一个国外的开放存取数据库看到的,好多年前的,关于……关于磁流体力学不稳定性的一些讨论……”
他说出的书名和领域,让陈铭远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这些资料并非绝密,但极其偏门、艰深,混杂在不同领域,一个高中生能将其挖掘出来并融会贯通,本身就是奇迹。
“那缓冲结构呢?”陈铭远呼吸都有些急促,“那个偏转磁场!你是怎么想到用‘科恩-霍兹模型’的?那篇德文期刊冷僻到连我们资料库都没收录!”
提到具体的技术问题,王涵似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领域,紧张感稍缓,但思维依旧有些滞涩。“因……因为传统的对称磁场会在高速载荷下引发涡流崩溃,书上说那是死结……我……我试过好多模型,都不行。
后来,后来有一次在废品站看到个破旧的电机转子,上面的绕组是不对称的,我就想……是不是不对称磁场能打破那个平衡?然后……然后就翻了很多资料,找到了那个模型,觉得……觉得可能可以试试……”
他描述得磕磕绊绊,逻辑也有些跳跃,但核心思路却清晰得可怕——从一个废弃电机的不对称绕组得到启发,联想到用非对称磁场解决理论死结,并且精准地找到了对应的、极其冷门的数学模型!
陈铭远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转向赵立坚:“老赵!你听到了吗?!直觉!这是顶尖研究者才有的物理直觉!从一个破转子联想到科恩-霍兹模型!这根本不是泄密能解释的!这是天赋!无与伦比的天赋!”
赵立坚脸上的严肃神色并未完全消退,但眼神深处的那抹锐利审视,稍微缓和了一丝。他抬手示意陈铭远稍安勿躁,目光重新锁定王涵:“你在‘军迷擂台’上发帖的动机是什么?你不知道这类信息的敏感性吗?”
王涵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指甲缝。“我……我不知道这个敏感。班上没人懂……我同桌说我是画垃圾……我就是……就是想找人看看,我想的对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委屈。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王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赵立坚的手指在金属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陈铭远则是一脸“快把这宝贝疙瘩交给我”的急切表情。
几分钟后,赵立坚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按下桌边一个不起眼的按钮。金属门无声滑开,一名士兵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份简单的便餐。
“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赵立坚的语气依旧平稳,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压迫感,“记住,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属于最高机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王涵愣愣地看着食物和水,腹中的饥饿感这时才清晰地传来。他点了点头,没敢立刻去拿。
赵立坚站起身,对陈铭远使了个眼色:“陈老,我们换个地方谈。”
陈铭远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王涵一眼,这才跟着赵立坚离开了房间。金属门再次关闭,锁死。
王涵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那杯水和饭,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未来会怎样。但至少,暂时,没有人把他当成罪犯。
……
隔壁的观察室内,赵立坚和陈铭远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默默吃着饼的王涵。
“老赵,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陈铭远迫不及待地开口,“这不是泄密!这是我们捡到宝了!一个在定海一中那种环境下,靠自学和捡破烂就能摸到电磁发射技术前沿的天才!他的思路,尤其是那个打破常规的偏转磁场设想,很可能就是我们项目突破瓶颈的关键!”
赵立坚眉头微蹙,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穿着脏校服、低着头、显得有些孤僻的少年:“他的背景调查彻底了吗?社会关系,尤其是境外接触可能性?”
“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回来了,”赵立坚的副官在一旁接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王涵,父亲早年出车祸去世,跟随母亲生活。
母亲是普通纺织厂女工,已于三年前因病去世。他目前独自居住在其母亲留下的老旧单位房里,没有固定经济来源,靠低保和偶尔捡拾废品、打零工维持生活。
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几乎没有朋友,在校内也因为偏科和不修边幅受到排挤。网络活动轨迹主要集中在几个学术资料库和那个军迷论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境外联系。”
副官顿了顿,补充道:“根据定海一中提供的资料和我们的侧面了解,他英语成绩极差,常年三四十分,但理综和数学成绩极为突出,尤其物理,多次在市级、省级竞赛中获奖,但因为英语拖累,无法获得保送资格。”(本文设定:保送资格参考英语分数)
一个身世坎坷、性格孤僻、偏科严重,却又在特定领域拥有惊人天赋的少年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陈铭远听得连连叹气,又是惋惜又是激动:“你看看!这样的苗子,差点就被埋没了!老赵,必须把他保护起来!不,是培养起来!他需要系统的教育,需要顶尖的实验室,需要引导!”
赵立坚沉默了片刻,作为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他必须考虑得更全面。一个如此重要的潜在天才,其本身就是一个需要最高级别保护,同时也可能存在未知的风险。
“他的身份需要重新设定。”赵立坚最终开口,声音沉稳,“‘王涵’这个身份,在世俗层面,需要暂时‘消失’。”
陈铭远一愣:“你的意思是?”
“今天发生在定海一中的事情,影响太大。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掩盖真相,同时也要保证他以及他家人的绝对安全——虽然他现在没有直系亲属了。”
赵立坚看向副官,“通知相关部门,启动‘信息净化’程序。对定海一中师生,统一口径,王涵同学被相关部门接走,获得送资格,时间不定。”
“那他的学籍?高考?”陈铭远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些都会妥善处理。”赵立坚摆摆手,“当务之急,是确认他的真实能力水平,以及他的心性是否可靠。”
他转向陈铭远,眼神锐利:“陈老,给你二十四小时。组织一个绝对可靠的专家小组,对他进行一场非正式的、但全面的评估。不要吓到他,但要摸清他的底。如果……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赵立坚的目光再次投向单向玻璃后的那个少年,语气带着一种决断:
“那么,‘盘古计划’人选,或许可以增加一个了。”
陈铭远院士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盘古计划?!老赵,你说真的?!”
赵立坚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铭远一眼。
而观察室隔壁,对此一无所知的王涵,刚刚吃完了饭,正捧着水杯,怔怔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人生轨迹,从他在英语试卷背面画下那幅图开始,就已经彻底偏离了平凡的轨道,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冲向一个未知而汹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