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了流光溢彩、喧嚣浮躁的商业区,融入了定海市相对宁静的夜色中。王涵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战利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光影。
陈铭远看着他那副依旧有些恍惚的样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调侃他,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语气渐渐变得悠远而深沉。
“小子,是不是觉得,这钱来得有点太快,太不真实了?”陈铭远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少了平时的雷厉风行,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和。
王涵老实地点了点头。
“呵呵,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二百万,连二十块都得掰成八瓣花。”陈铭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
“我最早接触电这东西,可不是在什么实验室,是在我们那山沟沟里的小镇,给公社捣鼓那台老掉牙的火力发电机。”
他陷入回忆:“那时候,发电机三天两头出毛病,线路更是老化了,电压不稳,灯泡忽明忽暗像鬼火。我就凭着几本破烂电工手册,自己摸索,爬电线杆,接线路,手不知道被电麻过多少次。那时候就想啊,要是哪天,咱们国家的电,能像河水一样,源源不断,稳稳当当,那该多好。”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他凭着那股钻劲儿,考上了当时顶尖的工科院校,毕业后分配进了国家电网的前身机构。“那时候,百废待兴,我们扛着设备,翻山越岭,架设高压线路。
冬天,手冻得握不住扳手;夏天,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但看着一条条银线翻山越岭,把光明和动力送到千家万户、送到工厂矿山,心里那份成就感,别提多踏实了。”
他的语气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与豪情:“再后来,国家需要,一纸调令,把我从熟悉的电网建设,调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舰船动力与电力系统。
那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啃外文资料,做模拟计算,在船厂的噪音和油污里一待就是几个月。为的就是给咱们的大船,装上强劲可靠的‘心脏’。”
车子缓缓停在了一家看似不起眼、但门禁森严的餐厅门口。陈铭远带着王涵走进一个安静的包间,点了几样家常菜。
等服务生出去,陈铭远抿了一口茶,继续他的讲述,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在舰船系统干了十几年,积累了经验,也看到了我们与海上强国的巨大差距。
特别是电子系统和武器领域,受制于人的地方太多了。那时候,又一个转折点来了——组织上选派人员,去哈兵工进修,主攻电磁理论与应用。”
提到哈兵工,陈铭远的脸上露出了肃然起敬的表情。“那地方,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但学习的热乎劲儿,能把屋顶的雪都融化喽!
我们如饥似渴地学,从麦克斯韦方程组,到雷达波束成形,再到初露苗头的电磁发射概念……教我们的老师,很多都是隐姓埋名、从更艰苦的年代熬过来的前辈,他们肚子里有货,更有一颗赤诚的报国心。”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在那里,我不仅学到了知识,更懂得了什么叫牺牲。我有一个同寝室的战友,叫李建国,搞高功率微波的。
有一次,为了验证一个新型天线在极端条件下的性能,他连续熬了四个通宵,最后晕倒在了实验室里……再也没醒来。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引发的心源性猝死。他走的时候,才三十二岁,兜里还揣着没写完的计算稿……”
陈铭远停顿了很长时间,包间里只剩下茶水氤氲的热气。
“他没能看到雷达波束精准锁定目标的那一刻,也没能等到我们今天能给战舰装上电磁炮。”
陈铭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他这样的人,在我们这条路上,还有很多。他们可能寂寂无名,可能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但他们用生命铺就了通往强大的路基。”
“从哈兵工出来后,我就扎进了军用雷达和电子对抗领域。那又是十几年暗无天日的攻关。电磁环境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一个微小的干扰就可能让整个系统失灵。
我们一遍遍试验,一次次失败。记得有一次大型海上演习,我们新研制的雷达在复杂电磁环境下突然‘失明’,差点酿成大事故。回来后,整个团队被批得狗血淋头,压力大得喘不过气。当时也有人动摇,说我们搞不出来,不如买国外的。但我和几个老伙计咬着牙顶住了,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排查、分析、改进……整整半年,终于找到了症结,解决了问题。
当雷达再次在极限条件下稳定跟踪目标时,我们好几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哭得像个孩子。”
陈铭远看着王涵,眼神灼灼:“王涵,我跟你讲这些,不是跟你诉苦,也不是炫耀。我是想告诉你,你今天能站在这里,能拿着这笔奖金,能主导‘玄鸟’这样的项目,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是因为有无数个像李建国那样,默默奉献甚至牺牲的同志,用他们的青春和生命,垫高了我们的起点。”
“是因为有国家几十年如一日,在艰难困苦中,坚持投入,搭建起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和科研梯队。”
“也是因为我们这老一代人,咬着牙,扛着压力,一步步从修发电机、架电线,走到能设计舰艇动力、研发先进雷达,把基础一点点打牢!”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而现在,接力棒交到了你们这一代人手里。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国家强大了,资源丰富了,但挑战也更大了,对手也更强劲了!‘玄鸟’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深蓝之上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给你发奖金,带你出来见识,不是让你沉迷享乐,是要你明白,你创造的价值,值得这样的回报!更要你明白,你肩上扛着的,是什么!”
陈铭远指着王涵怀里那台顶配游戏本:“这电脑,不是让你只会打游戏的,是让你能更高效地去计算、去模拟、去设计下一个‘玄鸟’!”他又指了指王涵的新手机:“这手机,不是让你只顾着刷视频的,是让你能随时接收到最新的信息,时刻保持对技术前沿的敏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陈铭远最后说道,目光如炬,“王涵,你有天赋,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有把这份天赋用在正道上的觉悟,要有为这个国家、为这片海疆,去承担更重担子的勇气和决心!
我们老一辈,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你们铺好路,看着你们,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王涵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曾经只会在草稿纸上画图、在旧书摊上翻书的手,如今提着象征“价值”的购物袋。
他抬起头,迎上陈铭远充满期许的目光,眼神不再有丝毫犹豫和彷徨。
“陈老师,我明白了,这次,我真的明白了。”王涵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