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内,谢安正在讲解《论语》。讲到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时,他突然提问:诸位对此有何见解?
大多数学子纷纷附和,认为女子无知无识,难以相处。
马文才却道:学生以为,此言偏颇。女子中亦有贤明之人,如班昭续《汉书》,蔡琰作《悲愤诗》,皆不让须眉。
谢安颔首:文才见解独到。
祝英台惊讶地看向马文才,没想到这个看似傲慢的少年竟有这般见识。
祝英台,你有何看法? 谢安突然点名。
祝英台起身时,指尖悄悄攥了攥衣角 —— 方才马文才为女子正名的话,已让她心里松了半截,此刻倒生出几分底气。她沉吟片刻,声音虽轻却清晰:“学生以为,此言并非指责女子,而是感慨教养之难。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无论男女,若无教养,皆难相处。若有教养,则男女皆可为君子。”
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瞥见马文才忽然抬了头,原本冷硬的眉峰微微动了动,看向她的目光里,第一次没了全然的轻视,反倒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讲堂内的窃窃私语像细针,扎得她耳尖发烫,可谢安眼中的赞赏,又让她悄悄挺直了脊背 —— 这话不仅是说给先生听,也是说给那些轻视女子的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祝英台坐下时,注意到马文才正看着她,目光中少了些许轻视,多了几分探究。
下课后,学子们纷纷前往膳堂用饭。祝英台故意落在最后,等众人都取了饭,才上前领取自己的那份。她特意选了角落的位置,背对着众人用餐。
为何独自在此?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祝英台吓了一跳,差点噎住。回头一看,竟是马文才。他端着餐盘,站在那儿,眉头微蹙。
我... 喜欢清静。 祝英台勉强道。
马文才在她对面坐下:今日课堂上,你的见解很有趣。
马兄过奖。 祝英台低头吃饭,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你似乎很怕我? 马文才突然问。
祝英台握筷的手一紧:马兄气势逼人,不敢不敬。
马文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我以为你敢与我对视的人,不会如此胆小。
祝英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那一刻,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跳突然加速。她慌忙移开视线:马兄说笑了。
马文才没再说什么,目光却像缠人的线,落在祝英台的手上。她正用指尖捏着筷子,小心地把碗里的葱段挑出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连指尖都微微蜷着 —— 寻常男子吃饭多是狼吞虎咽,哪有这般细致的模样?祝英台察觉他的视线,慌忙将葱段丢进碟子里,低头大口扒饭,却没注意到,自己紧张时会下意识抿唇,唇瓣被牙齿咬出一点红印,落在白皙的脸上,竟有几分女子的娇憨。马文才看着这一幕,端着汤碗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 这个祝英台,藏的秘密,比他想的还要有趣。
用罢饭,马文才起身:下午是箭术课,希望你不会再差点射中人。 语气中的讽刺让祝英台红了脸。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祝英台暗自握紧了拳头。这个傲慢的家伙,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刮目相看。
箭术场上,教习示范了基本动作后,学子们开始练习。祝英台吃力地拉着弓,额上渗出细汗。
手腕太低,肩太紧绷。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马文才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这样永远射不中靶。
不等祝英台反应,他已经上前,从后面环住她,手把手地调整她的姿势。他的手掌覆在她握弓的手上,温热透过布料传来。
放松些。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射箭靠的不是蛮力,是技巧和心境。
祝英台全身僵硬,心底的小人儿已经炸毛:马文才!靠这么近想干嘛?!占我便宜吗?不过…… 他的技巧好像真的有用,弓弦都没那么勒手了…… 不行!不能被他迷惑!他可是来拆我马甲的煞神!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针气息,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萦绕在鼻尖,让她的心跳乱了节拍。
箭离弦而去,这一次竟然射中了靶缘!
看,不是很难。 马文才放开她,语气中有一丝难得的温和。
祝英台连忙向前一步,拉开距离:多谢指点。 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马文才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刚才靠近时,他闻到了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感受到那不似男子的柔软肢体... 这个祝英台,绝对有问题。
明日休沐,几个同窗约了去后山踏青,你也一起来吧。 他突然道。
祝英台一愣:我... 还有些书要读...
荀巨伯和梁山伯也去。 马文才打断她,还是说,你有什么不便?
这话中的试探再明显不过。祝英台心知若再推辞,必引他怀疑,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那就叨扰了。
马文才唇角微扬:明日辰时,书院门口见。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祝英台心中忐忑。这次踏青,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次日辰时,祝英台硬着头皮来到书院门口。马文才已在等候,见她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众人一同往后山走去,一路上荀巨伯和梁山伯谈笑风生,祝英台却心不在焉,时刻留意着马文才的举动。
到了后山,大家分散开来游玩。马文才有意无意地靠近祝英台,祝英台只能强装镇定。突然,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出,众人一阵惊呼。祝英台慌乱中不小心崴了脚,眼看就要摔倒。马文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祝英台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鼻间满是熟悉的松针皂角香,脑子嗡的一声,心底警铃大作:脸都要烧起来了!他肯定察觉到我腰细了!但…… 他的怀抱好像还挺安稳,比想象中暖和…… 祝英台你清醒点!他是来拆你马甲的!不是来救你的!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与自己的心跳共振,让她瞬间忘了挣扎。
马文才看着怀中的祝英台,眼中笑意更浓:“祝兄,可要小心些。”
祝英台挣开马文才的怀抱,慌慌张张地站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她强忍着不适,低头掸了掸衣摆上的草屑,声音细若蚊蚋:“多谢马兄援手。”
马文才没应声,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脚踝上,眉峰微挑:“崴得厉害?”
“不碍事。” 祝英台连忙摆手,生怕他再靠近,“歇一会儿就好。”
一旁的梁山伯闻声赶来,满脸关切:“英台,你怎么样?要不我扶你去那边的青石上坐会儿?”
荀巨伯也凑过来,指着不远处的溪流:“那边有水,正好可以揉一揉消肿。”
祝英台刚想应声,马文才却抢先一步,弯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语气平淡:“走慢些,别逞强。”
祝英台浑身一僵,心底又气又慌:马文才你又来!抓什么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可偏偏当着梁山伯和荀巨伯的面,她又不能挣脱,只能任由他拉着,脚踝的痛意混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
梁山伯和荀巨伯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 —— 毕竟在他们看来,两人同斋同住,关系亲近些也寻常。
四人慢慢走到溪边的青石旁坐下。祝英台刚想抽回手,马文才却突然俯身,伸手就要去碰她的脚踝。
“马兄!” 祝英台吓了一跳,猛地缩回脚,差点又摔下去,“我自己来就好!”
她这反应太过激烈,连荀巨伯都忍不住笑了:“英台,你也太拘谨了,马兄不过是想帮你看看伤。”
马文才直起身,黑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慢悠悠道:“怎么?祝兄的脚,是碰不得的?”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试探。祝英台心头一紧,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男女有别,多有不便。”
“我们皆是男子,何来不便?” 马文才步步紧逼,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上,语气轻飘飘的,“还是说…… 祝兄有什么隐情?”
祝英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偏偏无从辩驳。她咬着唇,心底把马文才骂了千百遍:腹黑!阴险!故意的!明知道我是女儿身,还在这里步步紧逼!
梁山伯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马兄,英台素来脸皮薄,你就别逗他了。英台,我这里有活血的药膏,你拿去用吧。”
他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来。祝英台如蒙大赦,连忙接过:“多谢山伯。”
马文才看着她接过药膏时,指尖微微颤抖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没再继续追问,却站起身,指着溪流上游的方向:“那边的花开得正好,你们要去看看吗?”
荀巨伯立刻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后山的山桃开得艳,正想去瞧瞧!”
梁山伯看了看祝英台的脚踝:“英台,你还能走吗?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不必不必。” 祝英台连忙摇头,她可不想单独和马文才待在一起,“我歇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马文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也好。我们在前面的桃林等你,别迷路了。”
说罢,他便和荀巨伯、梁山伯一同往上游走去。祝英台看着三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桃林的拐角,才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坐下揉脚踝。
溪水微凉,浸在脚踝上舒服了不少。她刚拧开药膏的瓶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祝英台的心猛地一跳,回头望去 —— 果然是马文才。
“你怎么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马文才缓步走到她身边,在青石上坐下,与她并肩而立。溪水潺潺,风吹过林梢,带来一阵桃花的清香。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粼粼的波光上,声音低沉:“我猜,你一个人待着,定会偷偷抹泪。”
“谁会抹泪!” 祝英台立刻反驳,语气带着几分心虚,“我又不是女子。”
“哦?” 马文才终于转过头,黑眸沉沉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可方才崴脚时,我分明看见你眼眶红了。”
祝英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底警铃狂响:糟了!他果然在盯着我!我刚才明明忍住了的! 她强作镇定,别过脸:“那是疼的,谁崴脚不疼?”
马文才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拂过她鬓角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微凉,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祝英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祝英台。”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你说…… 若是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会怎么样?”
祝英台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镇定和伪装,都在他这句话里土崩瓦解。
她的心底一片冰凉,却又生出几分倔强:马文才!你敢!大不了鱼死网破!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被拆穿,自己不仅会被赶出书院,还会连累祝家名声…… 她咬着唇,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却硬是逼回了眼泪,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文才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模样,眼底的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收回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逗你的。”
祝英台一愣,没反应过来。
马文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快些上药,别让他们等太久。”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脚踝,若是留下病根,日后怎么射箭?”
说罢,他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祝英台看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膏。心底五味杂陈:马文才到底想干什么?他明明看穿了,为什么不说?是想看我出丑,还是…… 有别的目的?
溪水依旧潺潺流淌,桃花的香气萦绕鼻尖,可祝英台的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