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的门轴转动时发出陈旧的吱呀声,云逍抱着刚从灶上温好的桂花酿,跨过门槛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阿岚昨天偷偷把门槛的青苔刮了,说是“怕墨尘先生摔着”,结果倒让他先踩了个空。香案上的残香还冒着细烟,灵牌上的金漆早褪成了暗黄,最上面那排“云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旁边,摆着个缺角的青铜酒壶,壶身刻着“归园”二字——那是墨尘的东西,他说三百年前云家的老祖宗跟他拼酒,把壶嘴磕在了门槛上。
“先生,阿娘说这桂花酿是用去年晒的桂花泡的,你尝尝。”云逍把陶碗放在香案上,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混着檀香的气息飘起来。墨尘的身影从灵牌后面转出来,白衣上沾着点香灰,他指尖碰了碰碗沿,酒液里泛起细小的涟漪:“你阿娘的手艺,倒比三百年前的云氏妇好。”他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姿态像当年在云家客厅里跟老祖宗对坐,只是身影淡得几乎要融进身后的灵牌。
云逍蹲在他旁边,手指摩挲着香案下的青砖——那里刻着个浅淡的剑痕,是墨尘当年跟人打架时劈的。他想起早上墨尘说的“幽冥阁”,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先生,你当年……是不是跟幽冥阁打过交道?”
墨尘的指尖顿了顿,酒碗里的涟漪突然散了。他抬头望着屋顶的横梁,那里还挂着当年云家小儿玩的纸鸢骨架,褪了色的纸翼在风里晃:“三百年前,我刚结金丹,跟着你太爷爷守灵田。那时候云家还有几十亩灵田,每年能收三筐灵米,够全族吃半年。”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旧书,带着股陈腐的墨香,“有天夜里,灵田的聚灵阵突然炸了,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三个穿黑袍的人在挖灵脉——他们手里拿着跟今天一样的蚀骨符,把灵脉的灵气往瓷瓶里吸。”
云逍的手攥紧了衣角,指尖掐进布眼里:“是幽冥阁的人?”
“那时候叫‘蚀魂阁’,后来改了名字。”墨尘的指尖掠过腰间的玉佩,玉佩的颜色从淡红变成了深红,像凝着血,“带头的是个左脸有疤的男人,叫周厉,是蚀魂阁的执事。他说要找‘混元灵体的传承’,说云家藏着灵体的秘密。我跟你太爷爷拼了命拦,可他已经吸了半瓶灵脉灵气,修为涨到了金丹中期……”他的声音低下去,身影开始微微颤抖,“你太爷爷为了护我,用身体挡了周厉的‘蚀魂爪’,他的灵海被魔气腐蚀,没过三天就……”
云逍突然想起阿爹的旧盔甲,挂在柴房的墙上,盔甲的胸口有个深凹的爪痕——那是当年李云峰留的,可跟墨尘说的“蚀魂爪”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伸手碰了碰墨尘的袖子,像碰一片随时会散的云:“后来呢?”
“后来……”墨尘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着什么苦药,“我引爆了金丹。”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香案上的香灰,“金丹爆炸的威力把周厉炸成了重伤,可我也只剩了残魂。我看着你太爷爷的尸体,看着灵田被魔气侵蚀的禾苗,看着族人们哭着收拾残局……”他突然攥住云逍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可残魂没有实体,只是一阵凉风吹过,“我发誓,要是有一天混元灵体觉醒,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护他周全。”
云逍的手腕有点凉,可心里像揣着块烧红的炭。他想起昨天在灵田的情形,想起墨尘挡在他前面时,身影虽然透明,却像座山一样稳。他摸了摸左眉的疤,那里还带着点热:“先生,你当年有没有怕过?”
墨尘望着香案上的灵牌,那里有他的名字——“云氏墨尘之位”,是当年云家小儿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自嘲:“怕啊。我怕金丹爆炸后魂飞魄散,怕看不到云家再起来,怕……”他的目光落在云逍脸上,像在看当年的自己,“怕辜负了老祖宗的托付。”
风从祖祠的窗户吹进来,吹得纸鸢骨架晃了晃,落下几缕灰尘。云逍突然想起早上阿岚举着纸鸢跑过来,喊着“哥哥看我做的新风筝”,风筝上画着灵田的青禾,歪歪扭扭的,像墨尘当年写的字。他抬头望着墨尘,眼睛亮得像灵田的晨露:“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墨尘的身影颤了颤,玉佩的颜色慢慢变回淡红。他伸手摸了摸云逍的头,像当年摸云家小儿的头:“臭小子,别把话说太满。当年我也这么跟你太爷爷说过,结果……”他顿了顿,把到嘴边的“结果我没能守住”咽回去,换成了另一句,“结果你太爷爷说我‘毛都没长齐,倒会说大话’。”
云逍笑了,露出小虎牙——像阿岚,也像苏清月。他拿起香案上的青铜酒壶,给墨尘的碗里添了点酒:“先生,我阿娘说,只要人还在,灵田还在,就有希望。”他指了指窗外的灵田,青禾的影子从窗户透进来,铺在青砖上,像片绿色的海,“你看,现在灵田又活了,阿岚能跑能跳,阿爹的旧伤也在好,一切都在变好。”
墨尘望着窗外的灵田,酒碗里的桂花酿映着青禾的影子。他想起三百年前,他跟云家老祖宗坐在灵田边喝酒,老祖宗说:“墨尘啊,等我死了,你要把灵田看好,要是有一天云家出了能觉醒混元灵体的人,你要帮他。”那时候他还笑老祖宗杞人忧天,可现在,他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云逍,突然懂了——原来所谓传承,不是守住一块灵田,而是守住心里的那团火。
祖祠外传来阿岚的喊叫声:“哥哥!先生!阿娘让我喊你们吃午饭!”云逍应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伸手扶墨尘,墨尘摆了摆手,身影飘起来,像片被风托起的云:“不用扶,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像当年跟老祖宗斗嘴时的样子。
走到门口时,墨尘突然停住。他望着灵牌上的“云氏列祖列宗”,轻声说:“老祖宗,我找到他了。”风里传来灵田的青禾香,混着桂花酿的甜,像三百年前的那个午后。云逍回头看他,阳光穿过祖祠的门楣,照在墨尘的白衣上,把他的身影染成了金色——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金丹修士,握着剑站在灵田边,说要守护云家一辈子。
阿岚的喊叫声又传来,云逍笑着跑出去,墨尘跟在后面,身影淡得像片云,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望着云逍的背影,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样,跟着老祖宗跑在灵田边,风里飘着青禾的香,日子慢得像杯温好的酒。
或许,这就是传承吧——不是刻在灵牌上的名字,不是藏在祖祠里的旧物,是一代又一代人,站在灵田边,望着青禾长大,望着家人笑,然后说:“我会守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