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刚过,沈家坳上空炊烟袅袅,正是农家人歇晌的时辰。
沈家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敲响了,声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热络。
王氏正蔫头耷脑地在厨房刷洗着永远也洗不完的碗筷,听到动静,懒得理会。
沈毅蹲在院子里修补农具,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动。
最后还是沈氏,揣着一肚子因为芊墨而积攒的邪火,骂骂咧咧地走去开门。
“谁啊?大中午的吵人清静……”
门一拉开,沈氏的话头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是镇上颇有些名气的王媒婆,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绸布褂子,头上抹着油光水滑的发油,脸上堆满了职业性的笑容,手里还甩着一条红艳艳的帕子。
“哎哟!沈家老姐姐!是我呀!给您道喜来了!”
王媒婆未语先笑,声音又尖又亮,透着股喜庆劲儿,不由分说就挤进了门。
沈氏一愣,“道喜?我们家哪来的喜?”
她心里嘀咕,难道是沈毅这个闷葫芦走了狗屎运,被哪个瞎了眼的地主看中招去做长工头了?
王媒婆熟门熟路地往堂屋里走,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笑容不变,自顾自地在炕沿上坐下:
“老姐姐,可不是有天大的喜事嘛!我是来给您家冬儿姑娘说媒的!”
“给冬儿说媒?”
沈氏浑浊的三角眼里瞬间迸发出一道光,连忙在王媒婆对面坐下,身子都不自觉地前倾了几分,
“是哪户人家?”
躲在隔壁屋里,正对着那面模糊铜镜顾影自怜的沈冬儿,一听到“说媒”两个字,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心跳也莫名加快。
她轻手轻脚地溜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地偷听起来。
王媒婆甩了甩帕子,脸上笑出了一朵菊花,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
“老姐姐,这回可是顶好的一门亲事!是隔壁上河村贺家的独子!
贺家您听说过吧?那可是上河村数得着的人家!家里有几十亩上好的水田,还在镇子上开了一间杂货铺子,生意红火着呢!
那真是砖瓦房亮堂堂,粮仓堆得满当当,穿的是绸,吃的是油,正经的富裕户!”
沈氏听得眼睛发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上河村贺家?
她隐约好像听人提起过,确实是个有钱的主儿!
“真的?那……那贺家小子……人怎么样?”
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哎哟喂!”
王媒婆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
“贺家那少爷,更是没得说!人老实本分,从来不出去瞎胡混,就知道在家里帮着打理生意,孝顺爹娘!
模样也周正!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惦记着呢!
要不是贺家老爷夫人眼光高,想找个勤快懂事、模样也配得上的,这好事哪能轮到……”
她舌灿莲花,将贺家少爷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沉稳踏实”、“懂得持家”、“性情温和”,专挑着好听的说,却绝口不提那最关键的问题。
沈氏被这一连串的“优点”砸得晕头转向,心里乐开了花,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女儿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阔模样了贵夫人!
她激动地搓着手:
“这么好的人家……那……那聘礼……”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重中之重!
王媒婆就等着她这句话呢,脸上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伸出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门内外的沈冬儿和沈氏都听得清清楚楚:
“贺家老爷和夫人说了,只要姑娘合适,聘礼——这个数!
三十两现银!外加四季衣裳各两套,金银头面各一套!
这排场,这体面,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您可曾见过?”
三十两!还有衣裳和金银头面?
沈氏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激动得差点从炕上跳起来!
三十两啊!她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
有了这笔钱,她就能翻修这破房子,就能天天吃肉,就能在村里扬眉吐气,看谁还敢瞧不起她沈婆子!
那个该死的芊墨,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等她有了这三十两,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嚣张!
巨大的喜悦和对金钱的贪婪瞬间冲昏了沈氏的头脑,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细想,这样“完美”的人家和亲事,为何会偏偏看上她家这个名声并不算好、年纪也偏大的姑娘?
“好!好!好啊!”
沈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笑开了花,褶子都挤到了一起。
“王家妹子,这婚事……我们答应了!你赶紧回复贺家,我们冬儿绝对勤快懂事,模样更是没得挑!”
隔壁屋里的沈冬儿,听到“三十两聘礼”、“四季衣裳”、“金银头面”时,心花怒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兴奋得脸颊通红。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是有福气的!
不靠那个冷血的大嫂,她照样能嫁入富贵人家!
以后她就是贺家的少夫人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看村里那些以前瞧不起她的丫头片子们还怎么在她面前得意!
她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簪玉镯,回娘家时风光无限的样子了。
至于那个“老实本分”、“性情温和”的贺家少爷,在她此刻被虚荣冲昏的脑海里,自然自动美化成了一个温文尔雅、家境殷实的如意郎君。
王媒婆见沈氏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毕竟贺家许诺的谢媒钱也不少)。
她连忙趁热打铁:
“老姐姐真是爽快人!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贺家那边也着急,想着下个月初八就是个黄道吉日,您看……”
“下月初八?好!就下月初八!”
沈氏一口答应,恨不得明天就把女儿嫁过去,把那三十两雪花银抱回家。
堂屋里,两人一拍即合,气氛热烈得仿佛不是在做婚姻交易,而是在瓜分什么天大的宝藏。
沈毅在院子里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好的人家,怎么会……但他看着母亲那兴奋到扭曲的脸,终究还是把疑虑咽回了肚子里。
在这个家,他没有说话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