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锄的日头一天毒过一天，麦田里的热浪裹着麦秆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林小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汗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在脊梁骨上冲出一道凉痕，转瞬又被蒸腾的热气烘干。他甩了甩酸麻的胳膊，镰刀割麦的动作却没停，只是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瞟向手腕 —— 那里密密麻麻起了一串红疹子，是夜里被蚊虫叮咬的新痕迹。
“啧，这蚊子真是成精了。” 林小野低声嘟囔着，左手无意识地在手腕上挠了两下，立刻引来更剧烈的痒意。旁边的王思齐听到动静，凑过来一看，惊呼出声：“小林，你这胳膊咋肿成这样了？再挠要化脓了！”
林小野这才注意到，不仅手腕，连露在外面的脖颈和脚踝都布满了红肿的包，有的已经被他挠破，结着细小的血痂。他咧嘴干笑两声：“没事，蚊子多，忍忍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夜里被痒醒三四次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眼下眼皮还在打架，全靠一股硬撑的劲儿才没在田埂上栽倒。
收工的哨声终于响起时，林小野几乎是瘫坐在地。他望着知青点的方向，心里盘算着那点薄荷叶的存量 —— 之前小翠给的那点早就用完了，昨天试着用艾草代替，效果却差了远，夜里照样被蚊子围攻。要是再找不到足够的驱蚊材料，别说夏锄了，怕是没几天就得被蚊子抬着走。
“愁啥呢？脸皱得跟包子似的。”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小野抬头，就见小翠挎着个竹篮站在面前，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草屑，两条粗辫子晃悠悠地扫过肩头。她手里还拎着个布包，一股清新的黄瓜味顺着风飘过来。
“小翠妹子，你咋来了？” 林小野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小翠把竹篮往他怀里一塞：“我娘让我给知青点送些新摘的黄瓜，天热解解暑。” 她眼尖地瞥见林小野胳膊上的疹子，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你这是咋搞的？被蚊子啃成这样？之前给你的薄荷没用？”
提到薄荷，林小野垮下脸：“早用完了，就那点根本不够用。昨天试了艾草，味儿太冲不说，驱蚊效果还差得远。” 他踢了踢脚下的土块，语气里满是沮丧，“照这样下去，不用等夏锄结束，咱们都得成蚊子的口粮。”
小翠闻言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多大点事儿！薄荷不够，咱不会再采？后山多的是！不光有薄荷，还有艾草，晒干了驱蚊效果比啥都强！” 她拍了拍胸脯，“正好我今天下午没事，带你去后山采，保准让你满载而归！”
林小野眼睛瞬间亮了，像看到救星似的抓住小翠的胳膊：“真的？后山有薄荷？”
“那还有假！” 小翠被他激动的样子逗乐了，“咱北大荒的后山啥没有？薄荷、艾草、蒲公英，一到夏天遍地都是。就是得往深处走点，那边的草长得旺，药效还好。” 她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快走快走，趁太阳还没下山，争取多采点回来。”
两人说走就走，林小野特意回知青点拿了两个最大的布袋子，又找了把镰刀别在腰上。路过魏珩的铺位时，见他正在低头擦镰刀，刀身被磨得寒光闪闪。林小野脚步顿了顿，想说声 “我去采薄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魏珩那人素来不爱凑热闹，说了怕是也只会换来一句 “慎行”。
谁知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清冷的声音：“等等。” 林小野回头，见魏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顶草帽，正朝他走来。“后山草深，戴这个。” 魏珩把草帽扣在他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林小野刚想说话，又被塞过来一小包东西，打开一看，是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窝头。
“采完早点回来，别逗留。” 魏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眼神却扫过他胳膊上的疹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注意安全，遇到蛇虫往高处跑。”
林小野心里一暖，连忙点头：“知道了珩哥，我跟小翠一起去，没事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镰刀，“实在不行我用这个打蛇！”
魏珩却被他这话气笑了，嘴角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别逞强，遇到事让小翠带你跑，她熟路。” 说完，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这个带上，防中暑的，兑水喝。”
直到走出老远，林小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他摸了摸怀里的瓷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驱散了不少暑气。旁边的小翠促狭地撞了撞他的胳膊：“魏珩对你可真上心，比我娘管我还细。”
林小野脸颊一热，慌忙转移话题：“快走吧，不然天黑前回不来了。”
后山离知青点不算远，穿过一片玉米地就到了。刚踏上山路，一股清凉的草木气息就扑面而来，比麦田里的热浪舒服多了。山路两旁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开着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蝴蝶和蜜蜂在花丛中嗡嗡飞舞，偶尔还有几只蚂蚱蹦跳着掠过鞋面。
“这边走。” 小翠熟门熟路地领着林小野往山坳里钻，“薄荷喜欢潮湿的地方，小溪边最多。艾草就好找了，耐旱，坡上到处都是。” 她边走边教他辨认，“你看这个，叶子圆圆的，摸起来黏糊糊的，这是薄荷。要选叶子深绿、气味浓的，那样效果才好。”
林小野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脚边的植物。果然如小翠所说，叶片呈卵形，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用手指轻轻一掐，就冒出清凉的汁液，一股浓郁的薄荷香瞬间在鼻尖炸开，提神醒脑。他学着小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薄荷整株拔起，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拔的时候要顺着根，别弄断了，不然晒的时候容易烂。” 小翠一边示范一边叮嘱，“得留着点茎，光要叶子的话，晒出来味儿不够。”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不一会儿就拔了一小捆，捆成整齐的一束放在旁边。
林小野看得眼花缭乱，手忙脚乱地跟着学，要么拔断了根，要么把杂草也一起薅了进来。小翠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小林哥，你这手编东西那么巧，拔草咋这么费劲？”
林小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现代哪干过这活啊，都是在超市买现成的薄荷糖。” 他举着手里歪歪扭扭的薄荷，“这玩意儿在我们那儿可贵了，没想到这儿遍地都是。”
“啥薄荷糖？有薄荷泡水好喝不？” 小翠好奇地问。林小野眼睛一亮：“当然好喝！还能做薄荷糕、薄荷冰淇淋，可好吃了！等回去我教你做！”
“真的？” 小翠眼睛瞪得溜圆，干劲顿时更足了，“那咱得多采点！不光能驱蚊，还能做好吃的！”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溪边。这里的薄荷长得格外茂盛，绿油油的一大片，几乎把溪边的石头都遮住了。清凉的溪水潺潺流淌，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偶尔还有小鱼游过，泛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儿采，这儿的薄荷最好。” 小翠挽起裤腿跳进溪水里，弯腰开始拔薄荷。溪水刚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小林哥，你也下来，水里凉快。”
林小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了水。刚一踩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溪水比想象中凉得多，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暑气。他蹲在水里，一边拔薄荷一边玩水，偶尔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带来阵阵清凉。
“小心脚下，有青苔，别滑倒。” 小翠见他东倒西歪的样子，忍不住提醒。话音刚落，就听 “哎呀” 一声，林小野果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手里的薄荷撒了一地。
小翠吓得赶紧伸手去拉，却被他带得一个趔趄，两人一起摔在了浅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等反应过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活像两只落汤鸡。
“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溪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都怪你，害我也摔了。” 小翠嗔怪地推了林小野一把，手上却很轻。林小野笑着道歉：“我的错我的错，回去我给你编个草戒指赔罪。”
“谁要你的草戒指！” 小翠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快捡薄荷吧，再玩天黑了。”
两人赶紧起身捡散落的薄荷，虽然浑身湿透，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冰凉的溪水顺着衣角往下淌，反而比干衣服更舒服。林小野看着小翠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 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能遇到这样真诚热情的朋友，真是件幸运的事。
采够了薄荷，两人又去山坡上找艾草。相比薄荷，艾草要好找得多，几乎随处可见。这种植物长得比薄荷高大，茎秆粗壮，叶片呈羽状分裂，背面带着白色的绒毛，闻起来有种特殊的香气。
“艾草要选叶子厚实、颜色深绿的，那种药效才足。” 小翠教林小野如何挑选，“你闻这个味儿，越浓越好。晒干了点燃，驱蚊效果比啥都强，就是烟有点大。”
林小野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浓郁的药草香，虽然不如薄荷清新，却让人觉得安心。他学着小翠的样子，用镰刀把艾草齐根割下，捆成一束束的放在旁边。艾草的叶片边缘有些扎人，不一会儿手上就被划出了几道细小的口子，但他毫不在意，越干越起劲。
“小林哥，你咋对这些这么上心？以前在城里也干农活？” 小翠好奇地问。林小野一边捆艾草一边说：“我以前在现代是搞手工的，特别喜欢琢磨这些东西。能自己动手解决问题，比啥都开心。” 他指了指手里的艾草，“你看这玩意儿，既能驱蚊又能入药，多神奇。”
“那你可真厉害，比我们这土生土长的还会折腾。” 小翠由衷地赞叹，“以前知青点也来过不少城里娃，没见过你这么能吃苦的，还啥都会做。”
林小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算啥，都是瞎琢磨。不像珩哥，他才厉害呢，啥都懂，还特别冷静。” 提到魏珩，他的语气里满是崇拜。
小翠看他提起魏珩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是哦，魏珩是挺厉害的，就是太冷了点，跟个冰块似的。也就你不怕他，总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林小野脸颊一热，慌忙解释：“我那是请教他问题，珩哥懂得多，能教我不少东西。”
“是是是，请教问题。” 小翠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得林小野更加窘迫，忍不住伸手去挠她痒痒，两人在草地上嬉闹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欢声笑语洒满了山坡。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金红色。两人看着堆成小山的薄荷和艾草，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够了够了，这些肯定够用了。” 小翠拍了拍手上的灰，“再晚山路就不好走了，咱赶紧回去吧。”
林小野点点头，和小翠一起把薄荷和艾草分装到布袋子里。沉甸甸的袋子压得肩膀生疼，但他心里却甜滋滋的 ——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往回走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小野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小翠，忽然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是身边这些温暖的人让他慢慢适应，慢慢找到生活的希望。
“小翠妹子，今天真谢谢你。” 林小野真诚地说，“要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这么多好东西。”
“谢啥！” 小翠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你帮大家编鞋垫、改锄头，这点小事算啥。再说了，你做的驱蚊包要是好用，我也能沾光不是？” 她忽然凑近林小野，压低声音说，“说真的，小林哥，你跟魏珩真是挺配的，一个动手一个动脑，跟天生一对似的。”
林小野的脸 “腾” 地一下红了，像是被夕阳烤过一样滚烫。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假装没听懂，埋头往前走。小翠看他那窘迫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回到知青点时，天已经擦黑了。林小野刚把薄荷和艾草放下，就看到魏珩站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拿着条毛巾。“回来了。” 魏珩的声音依旧清冷，眼神却扫过他湿漉漉的衣服和沾满泥土的鞋子，眉头微微蹙起。
“嗯，采了好多薄荷和艾草。” 林小野献宝似的把布袋子递过去，“你看，够不够用？”
魏珩没看袋子，反而把毛巾塞给他：“先擦擦，别着凉。”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野手上的划痕上，眼神暗了暗，“怎么弄的？”
“拔草的时候不小心划的，没事。” 林小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拿起一把薄荷凑到他面前，“你闻闻，可香了！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魏珩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不悦瞬间烟消云散。他接过薄荷闻了闻，点了点头：“嗯，挺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把材料摊开晾着，不然容易发霉。薄荷和艾草要分开晾，别混在一起。”
“知道啦！” 林小野立刻忙活起来，把薄荷和艾草小心翼翼地摊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摆得整整齐齐。魏珩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夕阳的余晖洒在林小野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带着那些平凡的草木都仿佛变得生动起来。
“对了珩哥，” 林小野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瓷瓶，“这个还给你，谢谢你。”
魏珩却没接，只是淡淡地说：“你留着吧，天热，用得上。” 他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晚上我帮你处理伤口。”
林小野愣在原地，看着魏珩的背影，心里忽然暖暖的。他低头闻了闻手里的薄荷，清凉的香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院子里，薄荷和艾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远处传来知青们的说笑声，夹杂着炊事员做饭的烟火气，构成了一幅温暖而生动的画面。林小野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 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能有这样一群朋友，能有魏珩在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