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蔡全无端着酒杯快步走来：李哥儿，我也自罚一杯，没给您看好座位。”
行啊老蔡，都是自己人，今天给你这个面子！李无敌举杯与蔡全无相碰，浅酌一口，而老蔡则一饮而尽。
好！在小酒馆就该用酒解决问题！牛爷高声喝彩，替徐慧真化解了尴尬。
“您是哪位？”
李无敌佯装不识，实则心知肚明。
这位牛爷本是旗人贵族，如今家道中落，全凭往日余威让人给几分薄面。
在小酒馆里，他就如同四合院的聋老太太，小事上众人敬他三分，真遇上大事谁还理会？
不过牛爷自幼长在富贵之家，对古玩字画颇有见识，这倒是难得的本事，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陈雪茹赶忙引见：“无敌，这位是牛爷，我最敬重的长辈。”
“牛爷好！”
李无敌举杯致意，给足对方面子。
“哎哟，好好好。”
牛爷满面红光地端起酒杯。
方才这年轻人气势逼人，此刻竟主动敬酒，让他颇觉光彩。
二人隔空对饮后，陈雪茹又道：“牛爷，这位是李无敌，我的挚友。
他外祖父正是东琉璃厂信远斋的萧老爷子。
说起来，他也算咱们前门街道的人，如今在街道办任职。”
“什么？信远斋萧金久的后人！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此子不凡。”
“原来是信远斋的传人，李干事也是商户出身？”
“信远斋前年就改成果脯铺了，归街道办管，生意大不如前喽......”
众人议论纷纷，这个身份着实出人意料。
陈雪茹暗自得意。
来之前她与李无敌商议过，既要争取丝绸店率先公私合营，又要保住两处铺面，他的身份自然瞒不住。
不过他在街道任职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暂且不必声张。
范金有彻底懵了——敢情你李无敌根本不是穷光蛋？
何大清瞪圆了眼睛，好家伙，这小子藏得够深！不仅是街道干部，还是信远斋的后人。
难怪院里都说他母亲出身大户，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要不是今日在场，怕是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徐慧真更是目瞪口呆：李哥儿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轧钢厂二级钳工、农业部职员、商户后人、街道干部......
李无敌见火候已到，朗声道：“我并非商户，是正经工人出身。
信远斋的铺面早已租给街道，不再经营。”
这招“工农商”
身份切换玩得炉火纯青——喝酒时他是光荣工人阶级；与商户周旋时，又能摇身一变为街道干部。
众人面面相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今天小酒馆重新开张,我就不抢风头了,看老板娘似乎有话要说,让她先说吧。”
李无敌适时控场,目光与对面的徐和生相遇,两人点头致意。
您好!徐和生举杯自饮,态度谦逊。
嗯。”李无敌应声。
这位四级教师学识渊博,远胜阎埠贵,对古玩字画也颇有研究。
虽说道德修养有些表里不一,但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前门街道首期扫盲班若在丝绸店开办,徐和生倒是个不错的免费讲师人选。
在李大善人眼里,世上本无小人,因为他总能感化众生。
徐慧真暗自松了口气,多亏蔡全无和牛爷先后打圆场,才让李哥儿没再发作,否则今晚的开业怕是要难堪收场。
各位,小酒馆重新开张,想必大家都好奇为何由我一介女流来经营。
我这人做事最讲道理,也最较真......今日起本店概不赊欠,假一罚十......
话音未落,牛爷突然插话:哎,我可向来都是赊账的,慧真,你这是冲我来的吧?
徐慧真连忙解释:牛爷您例外,谁不知道您从不缺钱,要的就是这份体面。”
这话在理!牛爷眉开眼笑,在满堂宾客中独享殊荣。
谁知徐慧真又补充:除了牛爷,李哥儿也是例外。
他来小酒馆是给我徐慧真面子,我自然也要给他这份体面。
往后李哥儿来喝酒,都不用现结,记账就行。”
李无敌会心一笑,这小寡妇倒是机灵,想用这种方式找回他占座的面子?可惜没那么简单。
自他出道以来,除了在花姐那儿栽过跟头被看了笑话 外,还从未被人算计过。
偏巧这事还让老蔡和老何撞见,实在丢不起这人。
建国都六年了,岂能让坏人得意,好人受屈?
老板娘,这可是你说的。
那今晚全场的酒,我李某人请了,统统记账!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虽说小酒馆只有十几张桌子几十位客人,这笔开销也不小。
徐慧真急忙解释:李哥儿,我话还没说完。
今晚开业,每位客人赠送一两酒,免费的。”
那正好给我省钱了。
每人送一两,剩下的酒钱都算我账上。
酒水管够,但菜钱可不算啊,这个我可赊不起。”
李无敌不容分说,举杯高声道:来,让我们共饮此杯,敬——新社会!
“多谢李哥请酒。”
“干了这杯，谢李干事。”
“老板娘，再来半斤牛栏山，今儿要喝痛快。”
酒客们兴致正浓，有人请客自然高兴。
可也有人瞧出端倪，李无敌这是要赖账，嘴上说请客，实则赊账，说不定就不打算付钱。
“老板娘，给我也来一斤牛栏山，今天喝个够。”
有个光点酒不要菜的窝脖儿暗自窃喜，这一块钱的酒钱，得扛五十袋粮食才挣得回来。
“好嘞！”
徐慧真面露难色，今儿算是栽了。
自己说过李无敌可以赊账，现在较真也没理。
李无敌嚼着粉肠，抿着小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牛爷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李干事，听说个体商户也要搞公私合营了？”
“是有这回事。”
李无敌没否认。
去年九月就有风声，只是街道和居委会还在筹备。
“啥是公私合营？”
徐慧真顾不上算今晚的亏损，急忙问道。
“老板娘，这事儿您得知道。
公私合营就是说，社会主义容不得资本主义，公家要接管个体商户。”
牛爷整天在外闲逛，虽没上过班，消息倒是灵通。
“啊？”
徐慧真愣住了，这才开张第一天，就要被接管了？
“李干事，我说得没错吧？”
牛爷赶紧确认，生怕说错话。
李无敌摆摆手：“这事儿我不表态，具体政策还没下来。
我在街道就是个算账的，不管合营的事。”
“算账的？李干事，您是会计？”
牛爷有些意外，这模样可不像。
范金有抓住机会补救，高声说道：“李干事是街道办的审核会计，前门街道所有账目都得经他手，最后才报给李主任，再往上递到区里。
前年粮店公私合营，资产核定就是李干事做的。
前门街道所有要合营的商户，都得过李干事这一关。”
这番话让在场商户都傻了眼。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陈雪茹跟李无敌走得近，原来早有打算。
何家兄弟也惊住了，李无敌在街道管账，论算计，谁能比得过他？
“李干事，我敬您一杯。”
“我也敬您一杯。”
商户们陆续起身，不管是否参与公私合营，这位掌管街道财政大权的爷可怠慢不得，保不准哪天就被拿捏住命脉。
诸位别听范金有胡扯，我在街道只是挂名差事，并非日日当值，每月统共就核几天账目。”
李无敌略抿了口酒，权当回应众人的敬酒。
若是一一应对，非得醉倒不可。
徐慧真突然端着酒杯走来：李哥儿，今儿个是我不懂规矩，明明应承给您留座却食言了，我自罚一杯，还望您海涵。”
慧真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雪茹闻言笑逐颜开。
李无敌只得道：罢了，下不为例。
我素来研习圣贤书，最重字，向来是先礼后兵。”
众人听罢方才恍然，原来此非彼。
虽说礼法、道理皆出孔孟之门，终究各有侧重。
是是是，绝无下回。”
徐慧真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李无敌依旧浅酌一口，补充道：诸位见谅，我胃疾未愈，饮酒只能浅尝辄止。”
范金有暗自嘀咕：这病拖了恁久不见好，莫不是装的？
蔡全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事算揭过去了。
何大清冷眼旁观未发一言，心道李无敌到哪儿都吃得开，就是城府太深。
徐慧真拭了拭唇角：李哥儿，能否讲讲这公私合营？您看我这小酒馆刚开张，莫非就要归公家了？
众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李无敌瞥见身旁陈雪茹同样满眼期待，心下一软：也罢，简单说几句。
自去年九月颁布《公私合营准则》以来，对 工商业实行赎买政策，逐步完成社会主义改造。
在合营企业中，公方占据领导地位，私股权益受法律保护。
目前街道执行自愿原则，绝不......
他刻意留了半句。
眼下这些章程不过是初级阶段，谁知往后还有什么变数？正需借这小酒馆探明政策底线，才好趋利避害。
李哥儿，您说我该不该参加合营？
徐慧真果然伶俐，懂得请教行家。
老板娘，我不过是个记账的，既不负责动员，也不便表态。
不过若您真要合营，小酒馆的资产核定终归得经我的手。”
李无敌笑着提起酒壶，作势要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