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凌晨四点,应急指挥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灯火通明。周正帆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面前摊着厚厚一摞金光化工新区的档案资料。于晓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杯浓茶放在他手边。
“秘书长,您已经连续看了七八个小时了,休息一下吧。”
周正帆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手中一份泛黄的环保审批文件复印件上。“晓伟,你来看这里。”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透着一丝警觉。
于晓伟凑近,顺着周正帆指尖所指的位置看去。那是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也就是这次发生爆炸的苯罐及丙烯腈储罐区——的《建设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批复文件。批复单位是市环保局,落款日期是八年前。
“日期……好像有点问题。”于晓伟蹙眉,“这份批复的签发日期,比项目开工建设许可证的颁发日期,晚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晚了三个月,”周正帆将另一份建设许可文件抽出来,并排放在一起,语气沉凝,“是项目建设方,在还没有拿到环评批复的情况下,就已经破土动工了。这是典型的‘**未批先建**’。”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于晓伟倒吸一口凉气。“未批先建”?这意味着项目从根子上就可能存在程序违规。在环保法规日益严格的今天,这是相当严重的程序问题。
周正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苦涩感让他精神稍振。“再看看这个,”他翻到批复文件的签署页,“当年在市环保局具体负责这个项目环评审批,并在技术审查意见书上签字的科室负责人,是当时的环境影响评价处处长,名字叫……”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虽然经过岁月侵蚀,复印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
“吴天雄。”
于晓伟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这个名字,随即脸色微变:“吴天雄?难道是现在省生态环境厅的……吴副厅长?”
周正帆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吴天雄,现任省生态环境厅副厅长,分管环境影响评价与排放管理等工作,是省内环保系统实权在握的人物。谁能想到,八年前,他曾在市环保局担任处长,并且亲手审批了这个如今酿成巨祸的金光化工新区项目。
“这……或许只是巧合?”于晓伟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当时吴处长的审批,也许是在项目实质建设前期工作启动后,按正常流程走的?”
“正常流程?”周正帆指着那份建设许可证,“你看清楚,开挖地基的许可都比环评批复早三个月。这绝不是正常的‘边批边建’,这分明是‘**先上车,后补票**’,甚至可能票都没补全。”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运转。金光化工新区是市里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当年引入时,投资巨大,号称能带动数千就业,大幅提升地方Gdp。在这种“重大项目”的光环下,一些审批环节“开绿灯”的情况,在基层并非没有先例。很多时候,大家心照不宣,为了“发展经济”,某些程序上的瑕疵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但周正帆深知,环评审批绝非小事,尤其是对化工这类高风险行业。环境影响评价的目的,在于提前识别出企业可能存在的污染问题,以相关标准严格要求企业,杜绝后患。如果第一道关口就失守,后续的安全监管又如何能严格起来?
他回想起中提及的响水爆炸事故,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相关环评、安评等中介服务机构严重违法违规,出具虚假失实评价报告”。而金光化工的情况,似乎更为原始,可能在审批环节就埋下了隐患。
“晓伟,”周正帆重新坐直身体,语气严肃,“你立刻去做几件事。第一,想办法调取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完整的环评报告原件,以及所有报批过程的存档文件,注意看有没有后续的补充说明或协调会议纪要。第二,查阅市政府当年的会议记录,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项目审批问题的专题协调会。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通过可靠渠道,了解一下当年市环保局具体经办这个项目的人员情况,特别是吴天雄处长当时的工作风格和……外界风评。”
于晓伟心中一凛,明白周正帆这是要不动声色地启动内部调查了。“秘书长,我明白。不过,直接调查吴副厅长的旧事,会不会……”
“我们不是在调查吴副厅长,”周正帆打断他,目光深邃,“我们是在彻查金光化工爆炸事故的根源。任何可能与此相关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记住,程序务必合规,所有材料调阅都要走正规流程,留下记录。”
“是,我这就去办。”于晓伟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去。
帐篷内再次只剩下周正帆一人。他凝视着那份关键的批复文件,思绪万千。如果“未批先建”属实,那么当年作为环评处负责人的吴天雄,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如今吴天雄身居省厅要职,调查势必会触及他,阻力可想而知。
他想起中提及的漳州px项目,也存在信息不透明、决策封闭的问题,甚至环保部致函发改委指其“违法”的公函也曾蹊跷撤下。重大化工项目的背后,似乎总隐藏着复杂的博弈。
更让他感到压力的是,刘永春副市长与金光化工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尚且迷雾重重,如今又可能牵扯到省里的吴天雄副厅长。这场事故调查,正在向着他未曾预料的深水区蔓延。
片刻后,于晓伟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秘书长,情况有些复杂。”于晓伟低声汇报,“我联系了市环保局档案室,对方起初很配合,但听到是要调取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的完整原始环评档案时,态度变得有些犹豫,说要请示领导。另外,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当年在环评处跟着吴天雄副厅长做这个项目的具体经办人,姓王,好像几年前就已经提前病退离开环保系统了。”
“病退?”周正帆眉头紧锁。
“是的。而且时间点比较微妙,就是在吴处长升任省厅副厅长后不久。”
周正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关键经办人提前病退,原始档案调阅受阻……这些迹象都表明,八年前的这桩旧案,恐怕真的不简单。
“还有,”于晓伟补充道,“我刚刚收到市委办公厅的邮件提示,按照《市政府公文审签工作制度》,涉及两位及以上副市长分管工作的公文,或者涉及重大事项的文件,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核把关和会签程序。我们如果要启动对历史审批问题的内部核查,是不是应该先按程序向周市长和市委主要领导做个正式汇报?”
周正帆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程序和风险。按照中的规定,规范请示报告事项至关重要,要按规矩、按程序、按层级报告信息。但眼下事故调查千头万绪,舆论压力巨大,如果此时将吴天雄副厅长可能涉及历史审批瑕疵的情况正式端上台面,无疑会引爆一颗重磅炸弹,可能会让事故调查的方向瞬间复杂化,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他权衡片刻,做出了决定:“先不急于正式汇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抢险救援和善后。对于历史审批问题的疑虑,暂时作为我们信息收集和协调组内部掌握的情况,继续秘密核实,收集更多确凿证据。你想办法,看能否通过其他非官方渠道,联系上那位病退的王姓经办人。”
于晓伟点头领命,正要离开,周正帆又叫住了他。
“另外,晓伟,以指挥部的名义,给市环保局发一个常规的协查函,请他们全面梳理并提供近十年来所有针对金光化工新区的环境监察执法记录、信访投诉处理情况以及相关的处罚决定书。范围可以广一点,理由就是为事故调查提供背景资料。”
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广泛的资料请求,来掩盖对特定历史审批问题的聚焦调查。
于晓伟心领神会:“明白,我马上去起草函件,按程序送审签发。”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金光化工事件的上空,网上缠绕着历史与现在、基层与上层、程序与潜规则的各种丝线。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未批先建”、“吴天雄”、“关键经办人病退”、“环评档案”。然后在“吴天雄”的名字外面,画上了一个圆圈,又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某个隐秘的开关,接下来,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真相,又会将他和这座城市的命运,引向何方?
#### **第二节**
协查函发往市环保局后,如同石沉大海,过去了大半天也没有回音。周正帆并不意外,在这种敏感时期,各个部门都像受了惊的河蚌,紧紧闭合着外壳。
他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翻阅了于晓伟能够搜集到的、关于金光化工新区后期项目的一些环保验收和日常监察材料。对比之下,他愈发觉得一期项目那个“未批先建”的疑点,像一根刺,扎在喉咙里。
期间,周正帆参加了指挥部的一次日常协调会。会上,刘永春副市长一如既往地强调着生产安全的重要性,要求深刻吸取教训,但在提及事故根源调查时,却将重点完全放在了企业自身安全管理混乱和近期员工操作失误的可能性上,对政府监管层面可能存在的历史问题,只字未提。
周正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永春,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和语气中捕捉到什么,但刘永春表现得滴水不漏。这反而让周正帆心中的疑云更重了一些。
散会后,周正帆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点,于晓伟立刻跟了进来,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秘书长,有了一些进展,但……情况更复杂了。”于晓伟的声音压得很低。
“说。”
“那位提前病退的市环保局原环评处王姓工程师,我托人多方打听,终于联系上了他的家人。他家人说,老王工程师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好,最近更是住院了,精神状态很差,基本不见外人,对以前单位的事也是讳莫如深。”
“住院了?在哪家医院?”
“家人不肯透露具体医院,只说需要静养。”于晓伟顿了顿,“不过,我这边有一个意外收获。通过其他老环保人的关系,我联系到了一位当年参与过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环评技术评审的专家,省环科院的李教授,他已经退休了,现在在外地女儿家养老。我刚刚和他通了电话。”
周正帆眼神一凝:“他怎么说?”
“李教授起初也不太愿意多说,只含糊地表示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后来我反复说明这次事故的严重性,以及厘清历史问题对避免悲剧重演的重要性,他才稍微松了口。”于晓伟回忆着电话内容,“他提到一点,印象很深。当时金光化工这个项目的环评报告,在评审会上其实争议很大。主要是针对其废水处理工艺和危险废物临时贮存库的设置,有不少专家提出了质疑,认为其设计容量和防护措施不足以满足未来生产需求,存在环境风险。”
“但是,”于晓伟话锋一转,“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质疑和修改建议,在最终的环评批复文件里,体现得并不充分,或者说是被‘弱化’处理了。批复结论总体是‘原则可行’,只是附加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后续优化建议’。李教授记得,当时主持会议的,就是吴天雄处长。吴处长在会上强调,要‘**服务发展大局**’,不能因为一些‘技术细节’耽误了重点项目的落地进度。”
“服务发展大局……”周正帆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掩盖了多少可能的风险?
“李教授还提到一个细节,”于晓伟继续道,“他说当时那份环评报告,最初是由一家本地的小环评机构做的,水平一般。但后来,在评审关键阶段,好像引入了一家省里实力更强的环评单位参与把关,具体名字他记不清了,好像是叫‘江科环评’之类的。他感觉,这像是为了确保报告‘通过’而采取的补救措施。”
“江科环评?”周正帆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我查了一下,”于晓伟显然做了功课,“全称应该是‘江东省科技与环境评价中心’,是一家的事业单位改制过来的企业,在省内环评领域影响力不小,但也……争议不断。”
周正帆想起来了,他在一些省级项目的批文里见过这家机构的名字。“响水爆炸事故里,那些出具虚假失实文件的环评机构,最后可是被顶格处罚,甚至被拉入了‘黑名单’。”
“是的。”于晓伟点头,“而且,我顺藤摸瓜,查了金光化工后续项目的环评情况。发现二期、三期项目的环评报告,编制单位基本上都是这家‘江科环评’。更巧的是,吴天雄副厅长调到省厅后,有一段时间曾分管过省内的环评机构管理工作。”
线索似乎隐隐约约地串联了起来。一家可能存在技术瑕疵的环评机构,一个在审批环节“高抬贵手”的处长,一个最终酿成惨剧的项目……这其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链条?
“环保局那边的协查函,有回应了吗?”周正帆问。
“刚刚收到回复。”于晓伟拿出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环保局办公室回函说,由于年代久远,且涉及档案管理系统多次升级,调取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的全部原始档案需要时间,他们正在抓紧整理,承诺三天内提供。至于近十年的日常监察记录,他们附上了一个庞大的电子压缩包,数据量很大,我们可能需要专人花时间梳理。”
“三天……”周正帆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拖延之策,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方理由看似充分。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安排两个靠得住的人,立刻开始梳理环保局发来的日常监察数据,重点查找与一期项目储罐区、废水处理、危废管理相关的记录,看看有没有反复出现的隐患问题,或者该处罚而未处罚的情况。”
“明白。”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独自沉思。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金光化工新区项目在八年前的环保审批环节存在重大疑点。而当年负责此事的吴天雄,如今已是省厅领导。要继续深挖下去,势必会触碰到吴天雄,甚至可能引发省里层面的震动。
他想起了中提到的漳州古雷px项目,国家发改委与环保部之间就曾因规划环评问题产生分歧,但最终似乎也是“内部协商冷处理”。高层之间的博弈,往往盘根错节,他一个市政府秘书长,能撼动这棵可能根深蒂固的大树吗?
但他没有退路。事故造成的伤亡是真实的,民众的悲痛是真实的,他肩上的责任也是真实的。如果因为顾忌某些人的官位而放任真相埋没,那才是最大的失职。
他拿起保密电话,决定给周市长打个电话,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口头汇报。他需要摸清周市长对此事的态度和底线。
电话接通后,周正帆没有提及吴天雄的名字,只是委婉地表示,在梳理事故企业历史资料时,发现其早期项目在环保审批程序上可能存在一些“不规范”之处,询问市长对于事故调查的范围和深度有何指示。
周市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凝重地说:“正帆,调查事故原因,当然要客观全面,要一追到底。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调查的重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住局势,妥善善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牵扯面可能很广,调查起来要格外慎重,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捕风捉影,更不能影响当前全省全市的工作大局。”
周市长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强调了要调查,又提示了要“慎重”。周正帆明白,这是领导的艺术,也是对他的提醒。周市长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不会明确表态。
结束通话,周正帆感到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他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于晓伟去而复返,这次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秘书长,刚接到消息,省委办公厅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吴天雄副厅长将作为省生态环境厅的代表,加入国务院调查组,抵达我市,协助并指导事故中的环境风险评估和相关调查工作!”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沉。
吴天雄,要以省厅领导和调查组成员的双重身份,亲自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上级为了更“专业”地处理环境方面的调查,还是有人想要亲自到场,以便更好地“掌控”某些调查的走向?**
周正帆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心。
#### **第三节**
吴天雄副厅长即将到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在指挥部极小范围内知情者心中激起了巨大波澜。
周正帆立刻召集了信息发布与协调组的核心成员,开了一个短会。会议上,他只是通报了省生态环境厅领导将加入调查组的消息,要求各组在环境数据提供和问询配合上要做好准备,并未透露任何关于历史审批疑点的问题。但他注意到,当提到吴天雄名字时,刘永春副市长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散会后,周正帆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需要冷静地重新评估局势。吴天雄的到来,无疑使得调查的复杂性和敏感性呈几何级数上升。他手中关于“未批先建”和环评评审弱化风险的线索,都还只是基于碎片信息拼凑出的推测,缺乏一锤定音的实证。此刻若贸然抛出,不仅难以撼动一位省厅副厅长,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说他为了推卸此次爆炸事故的应急责任,胡乱攀咬,扰乱调查方向。
他想起中关于“规范请示报告事项”的要求,必须按规矩、按程序、按层级报告信息。在获得确凿证据前,他不能越过周市长直接向调查组反映对吴天雄的怀疑。但另一方面,也强调了“严肃信息报告”,遵守重大敏感事件信息报告纪律。如果吴天雄真的涉及问题,且可能影响本次事故的公正调查,他知情不报,也是失职。
这种两难境地,正是官场常态,考验着每一位官员的政治智慧和勇气。
反复权衡后,周正帆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起笔,亲自起草了一份给事故调查组的《关于金光化工新区历史环保审批程序初步查阅情况的备注报告》。在报告中,他客观、冷静地陈述了在查阅资料过程中发现的“一期项目环评批复时间晚于建设许可时间”这一程序异常,并附上了相关文件复印件作为佐证。但对于吴天雄个人,报告中只字未提,也并未做任何主观推断,仅仅是将这个客观存在的“程序疑点”作为背景资料,正式提交给调查组备案。
这是一种极其谨慎而规范的作法。既履行了报告职责,将问题“摆上了台面”,留下了官方记录,避免了日后被追究“瞒报”的责任;又没有直接指向任何个人,保留了回旋余地,将调查和判断的权力上交。
报告由于晓伟亲自送往调查组驻地,按程序签收。做完这一切,周正帆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看调查组是否会重视并深入挖掘这个线索。
处理完这项棘手工作,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于晓伟之前整理的,环保局发来的近十年监察数据上。他叫来于晓伟,两人一起在电脑上筛查关键信息。
海量的数据让人头晕眼花,多是些常规检查记录。忽然,于晓伟指着一条三年前的记录说:“秘书长,你看这个。”
记录显示,三年前,市环保局监察支队曾对金光化工新区进行过一次突击检查,发现其危废临时贮存库(正是旧固废库)存在“**超容量贮存、不同类别危废混放、防渗漏措施部分失效**”等问题,当时下达了责令限期整改通知书,并处以罚款。
“罚款金额是多少?”周正帆问。
于晓伟查了一下:“五万元。”
“五万……”周正帆眉头紧锁。对于一家大型化工企业而言,五万元的罚款,威慑力恐怕有限。
“后续的整改复查记录呢?”
于晓伟继续翻找:“有复查记录,显示企业提交了整改报告,附了照片,监察人员现场核查后,认定‘已按要求完成整改’。”
事情似乎就此了结。但周正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让于晓伟重点查找之后是否还有关于这个危废库的投诉或检查记录。
几分钟后,于晓伟有了更重要的发现:“秘书长,这里!大概在两年前,有内部邮件记录显示,一位即将调离的环保局监察支队队员,曾向支队领导发送过一封邮件,提到他对金光化工危废库的整改效果存疑,认为企业可能只是‘表面整改’,应付了事,核心的超容量和分类问题并未根本解决,建议局里择机进行更深入的‘解剖式’检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封邮件似乎没有得到积极响应。当时的支队领导批复是:‘已知悉,企业已通过复查,现阶段不宜重复检查,增加企业负担。后续纳入常规监管。’”
“增加企业负担……”周正帆重复着这句话,一股无名火在胸中升起。监管的软弱和形式主义,往往就是这样为重大事故埋下了伏笔!这与中提到的响水事故教训何其相似!
“能查到当时批复这份邮件的支队领导是谁吗?”周正帆追问。
“邮件记录显示,是当时的监察支队支队长,名叫赵勤。不过,这位赵支队长,已经在一年前调任其他岗位了。”
“调任?调到哪里去了?”
“调到……金光化工集团所在的区,担任区分管环保的副区长。”
周正帆和于晓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曾经的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长,去了企业所在地当分管环保的副区长?这其中的角色转换,未免太过微妙!
“这位赵副区长,在事故发生后,有什么表现?”周正帆立刻问。
“他一直在现场配合协调,主要负责对接我们指挥部和企业的沟通,态度很积极,但也多次强调企业这些年‘在环保投入上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希望调查能‘客观全面’。”
周正帆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从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长,到企业所在地的副区长,再到事故发生后为企业“说项”……这条线上的人物关系,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赵勤的调任,与之前那位王工程师的病退,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现在,吴天雄、赵勤,还有那个态度不明的刘永春,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权力与资本的勾连,仿佛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真相面前。
就在这时,周正帆的保密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是周秘书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和紧张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姓王,以前在环保局工作……”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儿子……他之前接到过您秘书的电话……”
周正帆瞬间坐直了身体!是那位病退的王工程师!他竟然主动打电话来了!
“王工,您好!感谢您来电。我们正在调查金光化工的事,很想了解一些当年……”
“周秘书长,电话里说不方便……”王工程师急促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我……我手里有点东西,可能……可能对你有用。是……是关于当年那个项目的……一些笔记和……没进档案的草稿……”
周正帆的心跳骤然加速。“您在哪里?我们见面谈?”
“不……不行,有人……可能有人盯着我。”王工程师的恐惧几乎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东西……我放在……放在……”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干扰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东西掉落的声音,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王工?王工?!”周正帆对着电话连喊几声,再无回应。
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周正帆握着发烫的手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王工程师显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打来这个电话,他手中很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但现在,他突然失联,电话断得如此蹊跷……是他临时反悔了,还是他的举动,已经被某些人察觉?他口中的“东西”,又到底在哪里?**
周正帆感到,自己不仅是在调查一起事故,更是在进行一场与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的赛跑。而对手,似乎已经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