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调查受阻
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病房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陆明已经能坐起来了,头上还缠着纱布,但气色好了很多。周正帆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陆明提供的监理报告复印件,眉头紧锁。
“这份报告,你确定是伪造的?”周正帆问。
“百分之百确定。”陆明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坚定,“我找了三位专家分别鉴定,结论一致:报告上的数据前后矛盾,签名笔迹与监理工程师在其他文件上的签名明显不同,而且关键页的纸张材质和前后页都不一样。”
周正帆翻看着报告。厚厚一沓,装订精美,印章齐全,表面看毫无破绽。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第15页到第22页的数据表格里,有几处数字明显修改过,虽然用了同色笔迹覆盖,但在强光下仍能看到原来的痕迹。
“赵工承认了?”周正帆问。
“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我给他看了专家鉴定意见,他才说实话。”陆明说,“他说当年项目指挥部的人找到他们监理公司,要求出一份‘合格’的报告。公司老板答应了,让他照做。作为回报,监理费多付了百分之三十。”
“指挥部的谁?”
“他没说具体名字,只说是个‘戴眼镜的领导’。”陆明顿了顿,“但我查了当年的指挥部名单,戴眼镜的有三个:张海,区建设局局长,还有……郑建国。”
又是郑建国。周正帆合上报告:“赵工现在安全吗?”
“我让区纪委的同志送他去外地了,在邻省一个亲戚家。”陆明说,“不过昨天他儿子给我打电话,说有几个陌生人在他家附近转悠,问东问西。”
周正帆心头一紧:“地址暴露了?”
“应该没有。我们用的是备用地址,知道他真实去向的只有我和两个经办人。”陆明说,“但对方能找到他儿子家,说明对赵工的家庭情况很了解。”
这就麻烦了。如果赵工被发现,不仅证人可能被灭口,整个监理报告造假案的调查都会受阻。
“加强保护。”周正帆说,“必要的话,可以申请异地保护。赵工是重要证人,不能出事。”
从医院出来,周正帆直接去了市公安局。马国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面前摊着几张放大的监控截图。
“周书记,您看。”马国强指着其中一张,“这是昨天下午在赵工儿子家附近拍到的。这辆车,省城牌照,三天前在陆明家附近也出现过。”
周正帆仔细看。黑色轿车,很普通的大众车型,车牌是省城的,但数字被泥巴故意遮挡了一部分。
“能查到车主吗?”
“查了,车牌是套牌。”马国强说,“但车型和郑建国司机王建军开的那辆完全一样。我们已经联系省城交警协助,调取这辆车在省城的行驶轨迹。”
“李伟那边呢?”周正帆问起自己的前秘书。
马国强神色凝重:“我们秘密调查了李伟最近三个月的行踪和财务状况。发现三处疑点:第一,他上个月在省城买了一套商品房,全款两百四十万,但银行流水显示他个人账户只有八十万存款;第二,他妻子半年前辞去公职,开了一家茶楼,但生意冷淡,每月却有十几万进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们监听了他的电话,发现他前天晚上和一个省城的号码通话二十七分钟。那个号码,就是之前联系过陆明的那个黑卡。”
周正帆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李伟,那个跟了自己五年、办事稳妥、自己亲自推荐到北山区任职的年轻人,真的卷入其中了?
“通话内容能还原吗?”
“技术部门正在努力,但对方用了加密通话,破解需要时间。”马国强说,“不过我们定位了通话时李伟的位置,他在‘云顶’会所。”
又是“云顶”。周正帆想起郑建国在那个会所被拍下的视频,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交易画面。如果李伟也成了那里的常客,意味着什么?
“继续监控,但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周正帆说,“我要知道他见的是谁,谈的什么。”
离开公安局,周正帆回到市委时已经上午十点。于晓伟迎上来,神色焦急。
“周书记,省纪委赵主任在等您,说有急事。”
周正帆快步走进小会议室。赵东明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档案袋,脸色不太好看。
“赵主任,什么事这么急?”
“周书记,您看看这个。”赵东明把档案袋推过来。
周正帆打开,里面是一封打印的举报信,举报省纪委工作组副处长吴天收受贿赂。和昨天于晓伟汇报的不同,这封信里附了更详细的材料:不仅有吃饭照片和转账记录,还有一段录音的音频文件二维码。
“这是今天早上直接寄到省纪委的,收件人写的是罗治国书记。”赵东明说,“寄件人匿名,但材料比昨天那份更全。更关键的是……”
他点了点档案袋里的另一份文件:“省纪委纪检干部监督室初步核实,那段录音是真的,内容是吴天和一个商人的谈话,明确提到可以为‘账册涉及人员’提供关照。”
周正帆眉头紧锁。如果这些材料属实,那吴天的问题就严重了。但时间点太巧,工作组进驻才第三天,就连续收到两波举报,而且证据越来越详实。
“吴天本人怎么说?”
“他否认,说这是诬陷。”赵东明说,“但按照规定,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参与工作组的工作了。省纪委决定让他停职接受调查,今天下午就派人接他回去。”
“那工作组这边……”
“工作不能停。”赵东明说,“我已经向省纪委请示,从其他室抽调人手补充。但进度肯定会受影响,而且这件事对工作组其他同志的士气打击很大。”
周正帆明白。查别人的人,自己先被查了,这会让工作陷入被动。
“赵主任,市委全力支持工作组。需要什么配合,您尽管提。”
“谢谢周书记。”赵东明顿了顿,“不过有件事要提醒您。这两次举报,材料都很专业,时机把握也很准。我怀疑,对方对我们的工作节奏和人员构成很了解。”
内部有人泄密?周正帆心头一沉。昨天是陆明被袭击,今天是工作组干部被举报,明天还会有什么?
“我会加强内部管理。”周正帆说,“工作组这边,也请赵主任多费心。”
送走赵东明,周正帆独自在办公室坐了许久。窗外的秋阳明媚,但他的心情却像蒙上了一层阴霾。
对手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有章法,也更有力度。他们不再硬碰硬,而是选择从薄弱环节下手:袭击一线办案人员,举报工作组成员,威胁关键证人……每一步都打在要害上。
手机震动,是刘明辉发来的信息:“周书记,监理公司老板联系上了,他愿意谈,但有条件。”
周正帆回复:“什么条件?”
“他要我们保证不追究他公司的责任,还要给他办取保候审。”
周正帆冷笑。这老板倒是精明,知道自己的价值。
“答应他,但前提是他必须如实交代,并且交出所有原始资料。”
“明白。另外,他说当年指使他造假的人……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周正帆立刻拨通电话:“什么意思?”
“他说项目指挥部、区建设局、甚至市里都有人打过招呼。”刘明辉声音压得很低,“他手里有个记录本,记了每次接触的时间、地点、人物。但他不敢带在身上,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地址给我,我让马局长派人去取。”
“他说必须他亲自去取,否则宁可毁了。”刘明辉说,“这个人很警惕,我担心有诈。”
周正帆沉思片刻:“安排一次见面,你亲自去,带两个信得过的人。地点选在公共场所,确保安全。”
“好。”
挂了电话,周正帆看看表,上午十一点半。他叫来于晓伟:“下午的行程调整一下。原定两点听取环保工作汇报,改到明天。我下午要去一趟北山。”
“可是周书记,下午三点您约了省发改委的同志……”
“让常务副市长接待。”周正帆说,“就说我有紧急公务。”
他必须亲自去见见这个监理公司老板。如果真如对方所说,当年参与造假的不止郑建国一人,那这条线可能牵出更大的鱼。
午饭匆匆扒了几口,周正帆就坐上车赶往北山。路上,他给马国强发了信息,让他安排便衣提前到约定地点布控。
约定地点在北山区的一家茶楼,不是李伟妻子开的那家,而是一家老字号。周正帆到的时候,刘明辉已经等在包间里。
“周书记,人还没到。”刘明辉说,“约的两点半,还有十五分钟。”
周正帆在靠里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既能看清门口,又不容易被外面的人看到。马国强安排的便衣已经就位,两个在楼下大厅,一个在对面的书店,还有一个在街角的车里。
两点二十五分,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男人走进茶楼。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进门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跟着服务员上楼。
“就是他,监理公司老板,姓钱。”刘明辉低声说。
钱老板被领进包间,看到周正帆时明显愣了一下:“周……周书记?”
“坐。”周正帆示意,“钱老板,听说你有话要说。”
钱老板坐下,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圆脸,额头上都是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开口:“周书记,刘书记,我说实话,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
“我要保护。我说了之后,可能会有人找我麻烦。”钱老板说,“我在省城有套房子,我想带着家人过去住,你们得保证我们的安全。”
“可以。”周正帆说,“但前提是你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要把所有证据交出来。”
钱老板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复印件,原件我藏在别处。等我们安全到省城,我再告诉你们原件的地址。”
周正帆接过纸袋,里面是一个笔记本的复印件。他翻看几页,脸色渐渐凝重。
本子上记录了从2016年到2018年,钱老板与各方人员的接触情况。时间、地点、人物、谈话内容,甚至偶尔还记了对方的穿着和表情。涉及的人员包括:张海(六次)、郑建国(三次)、区建设局局长(四次)、市建设局副局长(两次)……还有一个名字让周正帆瞳孔收缩:李伟。
2017年5月3日,记录显示:李伟代表“上面”来沟通,要求加快监理报告进度,暗示“该放行的放行”。当时李伟还是周正帆的秘书。
“这个李伟……”周正帆指着记录。
钱老板看了一眼:“对,李秘书。他来的时候很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报告必须按时出,而且必须合格。我问如果真有问题怎么办,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周正帆合上笔记本,心里翻江倒海。李伟,自己曾经最信任的秘书,早在三年前就参与了这种事。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周正帆问。
“还有……”钱老板犹豫了一下,“监理报告造假,其实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项目资金的挪用。”
“怎么说?”
“按照合同,监理费是项目总投资的百分之一,大概二十三万。”钱老板说,“但实际上,我们公司收到的是六十九万,多出来的四十六万,要求我们以‘咨询费’的名义转给另一家公司。”
“哪家公司?”
“一个叫‘江城咨询’的公司,法人代表是郑小军。”钱老板说,“类似的操作,在整个项目里还有好几处。据我所知,最后被挪用的资金,可能超过项目总投资的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就是四百六十万。周正帆握紧了拳头。
“你有证据吗?”
“有转账记录,但不在我这儿。”钱老板说,“当时经办的是我们公司的财务,她留了一手,把复印件都存起来了。她现在在省城,我可以联系她,但她也要保护。”
“可以。”周正帆说,“你现在就联系,让她把材料准备好。我们会安排人接应。”
钱老板打完电话,脸色放松了一些:“周书记,我都交代了。您答应我的……”
“放心,我说到做到。”周正帆对刘明辉说,“刘书记,你安排人,今天就把钱老板和家人送到省城,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马局长会派人保护。”
“好。”
送走钱老板,周正帆在包间里又坐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很热闹,行人来来往往,但此刻在他眼里,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伟的问题,必须处理了。但怎么处理?直接抓?证据还不够充分。先谈话?可能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是,李伟背后是谁?他说的“上面”,是指郑建国,还是另有其人?
手机震动,是马国强发来的信息:“周书记,李伟刚刚离开办公室,去了银行。我们的人跟着,发现他取了一大笔现金,二十万。”
取现金?在这个电子支付普及的时代,取这么多现金干什么?
周正帆回复:“继续跟,看他去见谁。”
半小时后,马国强又发来信息:“李伟去了江边,上了一艘游船。船上还有一个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我们拍到了那人的背影,很像……省里的一位老领导。”
周正帆心头一震。省里的老领导?哪位?
照片很快发过来。虽然模糊,但那个背影、那个走路的姿态,周正帆太熟悉了——是省政协已经退休的吴副主席,吴老。
就是那个在林国栋账册里出现过、指纹留在林家老屋保险柜上的吴老。
他不是中风住院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江市的游船上?
周正帆立即拨通孙振涛的电话。
“孙书记,吴老现在在哪?”
“在省干部疗养院啊。”孙振涛说,“昨天我还派人去看过,躺在床上,话都说不清。怎么了?”
“我这边收到消息,他可能来江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确定?”
“不确定,但有人看到很像他的人和李伟在江边见面。”周正帆说,“孙书记,吴老的病情……”
“我马上派人去疗养院核实。”孙振涛声音严肃,“正帆,如果吴老真的能下床活动,那我们之前得到的信息就有问题。你那边要小心,这个人在省里关系很深。”
挂了电话,周正帆感到一阵寒意。
吴老,郑建国,李伟……这些人之间,到底织了一张多大的网?
而自己,又撕开了这张网的多少?
(第一节完,约5500字)
## 第二节 内鬼浮现
省干部疗养院坐落在省城西郊的翠屏山脚下,环境清幽,戒备森严。下午四点,孙振涛的车驶入院门,直接开往三号疗养楼。
楼前的小花园里,几个老同志在晒太阳、下棋。看到孙振涛,有人点头致意,有人低头避开目光。
孙振涛径直上到三楼,推开308房间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吴老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闭着眼睛,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个护工坐在床边打盹,听到动静惊醒过来。
“孙书记……”
孙振涛摆摆手,走到床边。吴老脸色苍白,呼吸平稳,看起来确实在熟睡。但孙振涛注意到一个细节:吴老放在被子外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皮肤也很光滑,不像长期卧床的病人。
“吴老今天情况怎么样?”孙振涛问护工。
“还……还好。”护工有些紧张,“上午医生来看过,说病情稳定。”
“有人来探望吗?”
“没有。这几天都没人来。”
孙振涛盯着护工看了几秒,然后走到窗边。窗外是疗养院的后山,树木葱郁,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深处。
“你出去一下,我跟吴老说几句话。”孙振涛说。
护工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轻轻带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吴老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病人的浑浊,而是锐利、清醒。
“孙书记,好手段啊。”吴老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口齿清晰。
“吴老,您的病……好了?”孙振涛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时好时坏。”吴老笑了笑,“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孙书记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吧?”
“来看看您。”孙振涛说,“另外,想请教一件事。您认识江市的李伟吗?”
吴老眼神闪烁了一下:“李伟?名字有点耳熟,但记不清了。怎么了?”
“他今天在江市江边,见了一个人。”孙振涛盯着吴老,“那个人,很像您。”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吴老闭上眼睛,又睁开:“孙书记,我中风后,记忆力很差,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如果你怀疑我什么,可以拿出证据。”
“证据会有的。”孙振涛站起身,“吴老,您好好休息。希望下次来看您,您还在床上躺着。”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吴老的声音:“孙振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孙振涛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护工还等在那里,脸色发白。孙振涛看了她一眼:“好好照顾吴老。他的病情有任何变化,立即向院里报告。”
“是……是。”
坐上车,孙振涛立即拨通周正帆的电话:“正帆,吴老确实在疗养院,但状态不对劲。我怀疑他在装病。你那边,李伟现在在哪?”
周正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游船靠岸后,李伟回了家。那个戴口罩的人坐另一辆车走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车牌呢?”
“套牌。”周正帆说,“但车型和之前监控里出现的那辆省城车一样。孙书记,吴老那边……”
“我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监控。”孙振涛说,“正帆,李伟这条线很重要。他是连接郑建国、吴老,可能还有其他人的关键节点。你要想办法突破他。”
“我明白。但直接动他,可能惊动他背后的人。”
“那就用别的办法。”孙振涛说,“他不是取了一大笔现金吗?查这笔钱的用途。另外,他妻子的茶楼,他买的房子,都可以查。找到破绽,一击即中。”
“好。”
挂了电话,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城市华灯初上,一片繁华景象,但在这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李伟,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周正帆想起李伟刚给自己当秘书时的样子:大学毕业没多久,青涩,但勤快,眼里有光。那时候周正帆还是副市长,工作忙,李伟经常陪他加班到深夜,毫无怨言。
有一次周正帆感冒发烧,李伟守在医院一整夜,第二天眼睛都熬红了。周正帆说辛苦他了,他笑着说:“周市长,能跟着您工作,是我的福气。”
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年轻人?是权力的诱惑?是金钱的腐蚀?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在伪装?
周正帆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晚上七点,周正帆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开车去了一个老小区。这里住的都是市里的老同志,房子有些年头了,但环境清静。
他在一栋单元楼前下车,上到五楼,敲响了一扇门。
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看到周正帆愣了一下:“周书记?您怎么来了?”
“王老师,我来看看您和李叔叔。”周正帆说。
老太太是李伟的母亲,退休的小学教师。李伟的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周正帆以前逢年过节都会来看看,但李伟调走后,来得少了。
“快请进,快请进。”王老师忙把周正帆让进屋。
屋里很简朴,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李伟从小到大的照片:小学的、中学的、大学的、参加工作的……
“小伟最近忙,好久没回来了。”王老师倒上茶,“周书记,您喝茶。”
周正帆接过茶杯:“王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还好。”王老师坐下,“就是腿脚不太利索,老毛病了。周书记,您这么晚来,是不是……小伟出什么事了?”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很敏感。周正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王老师,李伟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一些情况,组织上正在了解。我过来,是想跟您说,如果他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毕竟是他老领导,能帮的会帮。”
王老师的脸色变了:“周书记,小伟他……他是不是犯错误了?”
“现在还在了解阶段,不好下结论。”周正帆说,“但我希望他能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王老师,您是最了解他的,您觉得他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王老师沉默了很久,眼圈慢慢红了:“这孩子……从小要强,家里条件不好,他什么都想靠自己去挣。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做人要本分,不该拿的不要拿。但他总说,妈,您不懂……”
她擦了擦眼角:“周书记,如果小伟真的做错了事,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虽然是他妈,但不能护短。只是……只是希望组织上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从王老师家出来,周正帆心里沉甸甸的。老人那双含泪的眼睛,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坐上车,他给马国强发了条信息:“查一下李伟母亲最近的医疗记录。如果有什么困难,从我的工资里拨一笔钱,匿名帮助。”
马国强很快回复:“明白。另外,李伟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他今晚约了两个人吃饭,一个是市规划局的副局长,另一个是省城来的商人。地点在‘云顶’会所。”马国强说,“我们的人进不去,但监听到了他们的部分谈话。”
“谈什么?”
“提到一个项目,江北新区的土地开发。李伟在帮那个商人‘协调关系’,规划局副局长答应‘尽快走程序’。”马国强说,“更关键的是,李伟说‘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不会有问题’。”
上面?哪个上面?
周正帆立即想到了吴老。如果真是吴老在背后支持,那李伟的胆子就不难理解了。
“继续监听,录音留好。”周正帆说,“另外,查那个商人的背景,看他和李伟是什么关系。”
“已经在查了。这个商人叫赵金龙,做房地产起家,在省城有点名气。但他和李伟之前没有公开的交集,应该是最近才搭上线的。”
周正帆沉思。江北新区的土地开发,是市里的重点项目,目前还在规划阶段。如果李伟已经把手伸到这里,说明他的胃口不小。
“明天上午,我要去江北新区调研。”周正帆对于晓伟说,“通知新区管委会,我要看土地规划的所有资料,特别是近期有调整的部分。”
“好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周正帆的车队驶入江北新区管委会。新区党工委书记杨帆已经在楼下等着,看到周正帆下车,快步迎上来。
“周书记,欢迎来新区指导工作。”
“杨书记,今天不搞虚的,直接看材料。”周正帆边走边说,“特别是土地规划调整的部分,我要看原始记录。”
会议室里,厚厚几摞规划文件已经摆在桌上。周正帆一份份翻看,重点看最近三个月的调整记录。
很快,他发现了一处异常:编号b-07的地块,原规划是公共绿地,但上个月调整为商住混合用地。调整理由是“优化用地结构,提高土地效益”。
“这个调整,谁批的?”周正帆问。
杨帆看了一眼文件:“规划局报上来的,常委会研究通过的。”
“谁提的调整建议?”
“这……”杨帆有些为难,“规划局报的材料里说,是专家论证后的建议。”
周正帆看向随行的规划局副局长,就是昨晚和李伟吃饭的那个:“张局长,你说说。”
张副局长额头冒汗:“周书记,这个……是综合各方面意见后做的调整。b-07地块位于新区核心区,作为公共绿地确实有些浪费,调整为商住用地更能体现土地价值。”
“专家论证报告呢?”
“在……在局里存档,我让人送来。”
“不用了。”周正帆合上文件,“杨书记,这个地块的调整,暂时冻结。所有手续暂停办理,等我调查清楚再说。”
张副局长脸色变了:“周书记,这……这都上过会了……”
“上过会也可以纠正。”周正帆站起身,“杨书记,通知新区所有班子成员,十点半开会。我要听详细的汇报。”
十点半的会议上,周正帆没有绕弯子,直接抛出问题:“b-07地块的规划调整,有没有外部因素影响?有没有人打过招呼?有没有利益输送?”
会场鸦雀无声。几个班子成员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都不说是吧?”周正帆环视全场,“那我来说。我收到举报,有人在这个地块的调整中,收受了开发商的好处。这个人,就在我们在座的当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副局长。他脸色惨白,手在桌子下微微发抖。
“散会。”周正帆突然说,“张局长留一下。”
其他人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周正帆和张副局长两个人。
“张局长,现在这里没别人了。”周正帆看着他,“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查出来?”
张副局长嘴唇哆嗦着:“周书记,我……我承认,我是收了一点……一点辛苦费。但地块调整是合规的,程序都走了……”
“谁让你调的?”
“李伟……李副区长。”张副局长说,“他说是上面的意思,让我配合。我……我不敢不配合啊。”
“上面是谁?”
“他没明说,但暗示是省里的领导。”张副局长说,“周书记,我真的是一时糊涂。那笔钱,我退,我马上退。”
“多少钱?”
“二十万。”张副局长低下头,“现金,装在茶叶盒里。”
二十万。周正帆想起昨天李伟从银行取的现金,正好是二十万。
“除了你,还有谁?”
“规划处的小王,也收了一点。”张副局长说,“还有……国土局那边,可能也有人打过招呼。”
一条线串起来了。李伟用二十万现金开路,打通规划、国土等环节,为赵金龙拿下b-07地块铺路。而他的底气,来自“省里的领导”,很可能就是吴老。
“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周正帆说,“包括时间、地点、人物、金额。写详细了,算你主动交代。”
“是,是。”
从新区管委会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周正帆坐上车,立即给孙振涛打电话汇报情况。
孙振涛听完,沉默了几秒:“正帆,你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动李伟了。但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周正帆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许久才说:“按规矩办。”
“不念旧情?”
“念旧情,就是对其他干部的不公,对老百姓的不负责。”周正帆说,“孙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
挂了电话,周正帆对司机说:“回市委。”
车子驶入市区时,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周书记,放李伟一马,大家都好过。否则,你知道的不会比现在少。”
周正帆盯着这条信息,冷笑一声,回复:“你是谁?”
没有回应。
但他知道,对方沉不住气了。
(第二节完,约5400字)
## 第三节 收网前夕
市委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虽然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但此刻没人顾得上这个规矩。
周正帆、孙振涛、马国强、赵东明,四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每个人面前都摊着一堆材料。墙上的钟指向晚上九点二十,他们已经连续开了四个小时的会。
“综合目前掌握的证据,李伟涉嫌受贿、滥用职权、违反组织纪律,问题严重。”赵东明说,“省纪委的意见是,立即对他采取留置措施。”
孙振涛看向周正帆:“正帆,你的意见呢?”
周正帆沉默着,手里拿着一支烟,但没有点。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的轻微风声。
“我同意。”他终于开口,“但有个要求。”
“你说。”
“留置地点,不能在江市。”周正帆说,“李伟在江市工作多年,关系网复杂。在这里办他的案子,干扰会很多。我建议,异地留置,异地审查。”
孙振涛点头:“这个考虑很周到。省纪委在邻市有个办案点,相对封闭,可以安排在那里。”
“还有,”周正帆继续说,“李伟被留置的消息,要严格保密,至少二十四小时内不能泄露。我们要用这个时间差,把他交代出来的人,一个一个控制住。”
他指着桌上的名单:张副局长已经交代了;规划处的小王,刚才马国强派人去带了,现在应该在审讯室;国土局的那个处长,今晚的航班从省城回来,飞机落地就控制。
“李伟背后的‘上面’,吴老那边怎么办?”赵东明问。
孙振涛冷笑:“吴老装病的事,我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了。罗书记很生气,指示一查到底。但吴老是退休的省级干部,查处需要更严格的程序。省纪委已经成立专案组,由我直接负责。”
他顿了顿:“不过正帆,你要有心理准备。吴老在省里经营多年,门生故旧很多。动他,阻力不会小。”
“我知道。”周正帆说,“但该动的还得动。不过孙书记,我建议先从外围突破,把证据链做实了,再动吴老本人。”
“和我想的一样。”孙振涛说,“先从李伟、赵金龙这些人入手,拿到他们和吴老往来的直接证据。特别是资金流向,要查清楚。”
马国强汇报:“赵金龙的公司账目,我们已经封存了。初步审计发现,近三年有超过两千万的资金去向不明,部分通过离岸公司转到了境外。”
“继续追查。”孙振涛说,“另外,那个监理公司老板钱某,他说的那个财务,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周正帆说,“刘明辉已经派人把她接回来了,安排在安全的地方。她手里有当年资金转账的全部记录,包括转到郑小军公司的那些。”
“好。”孙振涛看看表,“行动时间定在明天上午九点。正帆,你这边负责江市的人员控制;我回省城,负责吴老那边;赵主任继续推进账册涉及人员的核查工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没人说话。
“那就这样。散会。”
走出会议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周正帆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办公室。他需要一个人静静,想想明天的行动。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秋夜的凉意透过窗户渗进来。周正帆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李伟的照片——那是李伟刚给他当秘书时拍的,穿着白衬衫,笑得阳光灿烂。
是什么让这个年轻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周正帆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样子。那时候也有诱惑,也有迷茫,但总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该拿的不要拿,不该要的不要要。
这个声音,是父亲的教诲,是组织的培养,更是内心的底线。
可惜,李伟把这个声音忘了。
手机震动,是山区安全屋发来的加密信息:“今日一切正常。小雨问,爸爸打败坏人了吗?”
周正帆回复:“快了。告诉小雨,爸爸很快就能接她回家了。”
发完信息,他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写一份材料。这是给省委的情况报告,要详细说明郑建国案、账册案、李伟案的进展情况,以及下一步的工作打算。
写报告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刘明辉。
“周书记,那个财务交代了。”刘明辉的声音有些激动,“她说当年转账时留了个心眼,把每次转账的审批单都复印了。其中有一张,审批人签名是郑建国,但她在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吴副主席来电关照’。”
吴副主席,就是吴老。
“那张单子现在在哪?”
“在她省城的家里,藏在一本旧书里。”刘明辉说,“我已经派人去取了,明天一早就能送到。”
“好。”周正帆说,“注意安全,单子拿到后立即送省纪委孙书记那里。”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继续写报告。但刚写了几行,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马国强,声音急促:“周书记,出事了。”
“什么事?”
“李伟跑了。”
周正帆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的人盯着吗?”
“是盯着,但刚才跟丢了。”马国强说,“他晚上八点从家里出来,说去超市买东西。我们的两个人跟着,但在超市里,他进了卫生间,换了衣服,从后门溜了。等我们的人发现不对,他已经不见踪影。”
周正帆感到一阵眩晕。李伟跑了,意味着明天的行动可能暴露,更意味着他可能去通风报信。
“他家里人呢?”
“妻子在家,说不知道他去哪了。”马国强说,“但我们在他家发现了这个。”
一张照片发过来,是李伟书房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护照和几张外币。护照上的名字是李伟,但照片是另一个人——显然,他早就准备好了假身份,随时可以跑路。
“通知机场、火车站、汽车站,所有出城通道,严密布控。”周正帆说,“他可能还在市内,也可能已经出城了。另外,查他最近的通话记录,看他最后联系了谁。”
“已经在查了。最后通话是晚上七点半,一个省城的号码,还是那个黑卡。”
又是那个黑卡。周正帆立即拨通孙振涛的电话。
“孙书记,李伟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小时前。”周正帆说,“我怀疑有人给他报了信。”
“知道行动计划的,除了我们四个,还有谁?”
周正帆想了想:“我这边,只有于晓伟知道大概时间,但不知道具体细节。您那边呢?”
“省纪委这边,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都是信得过的。”孙振涛说,“但也不排除泄密的可能。正帆,如果李伟真的跑了,我们的计划就要调整。”
“您的意思是?”
“提前行动。”孙振涛说,“李伟一跑,他交代出来的那些人可能会警觉,可能会销毁证据,甚至可能外逃。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现在?”
“对,现在。”孙振涛说,“我这边立即对吴老采取控制措施;你那边,把名单上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能漏。”
“好。”
挂了电话,周正帆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十分钟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灯火通明,马国强和几个副局长已经到位。
“名单上的人,分十个组,同时行动。”周正帆指着大屏幕上的名单,“每组配四名干警,要快、要准、要稳。行动时间,零点整。”
“是!”
各小组领命而去。周正帆留在指挥中心,看着大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监控画面。城市已经进入梦乡,但今夜,注定无眠。
零点整,行动开始。
第一组的目标是市规划局张副局长。干警敲开他家门时,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连夜离开。看到警察,他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第二组的目标是规划处的小王,他已经在审讯室了,但听到李伟跑了的消息,突然改口,什么都不肯说了。
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一个个目标被控制,带回公安局。
凌晨两点,名单上的十五个人,除了李伟,全部到案。
“李伟还没有消息。”马国强汇报,“我们查了所有出城通道的监控,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可能还在市内,也可能用了其他方式离开。”
周正帆沉思。李伟会去哪?省城?找吴老?还是直接逃往境外?
“继续搜。”周正帆说,“另外,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看有没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凌晨三点,周正帆正准备回办公室休息一下,于晓伟匆匆进来:“周书记,省纪委孙书记电话,紧急。”
周正帆接过电话。
“正帆,吴老这边出事了。”孙振涛的声音很沉,“我们的人到疗养院时,发现吴老不见了。护工说,晚上十点左右,有人来接他,说是转院治疗。但疗养院没有收到任何转院通知。”
吴老也跑了?周正帆心头一紧:“接他的人是谁?”
“开的是省政协的车,司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孙振涛说,“我们已经通知全省公安协查,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两个关键人物,在同一天晚上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孙书记,您觉得他们会去哪?”
“出境。”孙振涛说,“吴老有港澳通行证,李伟有假护照。他们可能从南边的口岸出去,也可能从其他渠道。我已经联系了边检和海关,加强查验。”
挂了电话,周正帆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跑了两个主要人物,接下来的案子怎么查?证据链怎么完善?
但转念一想,他们跑了,不正说明他们心虚吗?不正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吗?
天快亮了。周正帆走到窗前,看着东方天空泛起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斗争还远没有结束。
手机震动,是那个陌生号码又发来信息:“周书记,人跑了,你还能查到什么?收手吧,对大家都好。”
周正帆冷笑,回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该查的,一个都不会少。”
发完信息,他对于晓伟说:“通知下去,上午八点,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我要宣布几件事。”
“是。”
窗外,晨曦微露。这座城市即将醒来,而新的一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但周正帆不怕。因为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而他,将战斗到最后一刻。
(第三节完,约5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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