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琳回周府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细雪。王氏站在正院门口,望着女儿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风雪迷蒙的巷口,久久未动。寒风吹起她鬓边几缕华发,带来刺骨的冷意,却不及她心中冰封的寒意。
琳儿的眼泪,琳儿的绝望,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在她的心口。她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女,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竟落得这般凄惶境地!无子,夫君疏离,妾室有孕……每一样,都像是在嘲弄她这个母亲昔日的精心谋划与高傲。
而这一切,偏偏发生在西院那两个庶女风光无限的时候!沈玉琼生下皇长孙,母凭子贵;沈玉瑶封了县主,圣眷正隆。鲜明的对比,如同最辛辣的讽刺,让她这个嫡母的脸面被踩在脚下反复摩擦。
回到温暖如春的正厅,王氏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主位上,指尖冰凉。嫉恨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疯狂蔓延,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想立刻冲去西院,撕碎赵姨娘那张看似温顺实则得意的脸,掐断沈玉瑶那个小贱人越来越刺眼的光芒!
但她不能。
王氏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沈玉珊,她沉浮后宅多年,深知冲动是魔鬼。沈玉瑶如今是御封的嘉宁县主,有救驾之功,常伴皇后左右。明着动她,就是跟皇帝皇后过不去,跟整个沈家的前途过不去。沈玉琼更是肃王府的侧妃,生了皇长孙,背后站着德妃和如今的肃王。这两个庶女,羽翼已丰,不再是当年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可怜。
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甚至可能牵连琳儿和瑾儿。
“不能急……不能急……”王氏低声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带血的月牙印。她需要等待,需要更缜密的谋划。眼下,她有两件更紧迫的事要做。
第一,是为瑾儿寻一门好亲事。琳儿已经这样了,瑾儿绝不能出差错!必须嫁得比琳儿更好,更风光,才能挽回她这个嫡母的颜面,才能压过西院一头!瑾儿性子静,有自己的主意,之前对婚事不冷不热,如今……不能再由着她了。必须尽快定下一门显赫的亲事,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王氏的女儿,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第二,是珊儿。这个让她最头疼也最心疼的小女儿。
想到沈玉珊,王氏又是一阵气闷头疼。那丫头,怎么就一根筋地认准了太子呢?是,太子妃之位尊贵无比,母仪天下,哪个高门贵女不向往?可那也得有命争,有运得啊!太子对珊儿,别说青眼,连正眼都几乎没给过。中秋宫宴、秋猎……多少次机会,珊儿哪次不是铩羽而归?反倒让沈玉瑶那个贱人出尽了风头!
王氏看得明白,太子心思深沉,眼光极高,绝非珊儿这般骄纵浅薄的性子能拿捏的。再这么耗下去,珊儿的年龄就耽误了!好人家都被挑完了,难道真要等到人老珠黄,随便配个人了事?
她必须说服珊儿,尽快死心,另择良配。
打定主意,王氏先唤来了心腹嬷嬷,低声吩咐:“去,把近期京城中适龄、门第相当的未婚子弟名单,再仔细筛一遍,尤其是那些家风清正、子弟有出息、未来有望承袭爵位或已在朝中有实缺的。重点关注永昌伯世子、镇国公嫡次孙、还有……新任的羽林卫中郎将。资料要详尽,三日内给我。”
嬷嬷领命而去。王氏揉了揉额角,又让人去叫沈玉瑾和沈玉珊。
沈玉瑾先到。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袄裙,神色平静,向母亲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王氏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心中稍慰,语气也柔和了些:“瑾儿,坐。娘有事问你。”
沈玉瑾依言坐下,心中却微微一紧。她知道,母亲要谈她的婚事了。
“瑾儿,你年岁也不小了。”王氏开门见山,“你大姐姐的事……你也看到了。女子终身,关乎一世。为娘不能再任由你蹉跎。近日,我会为你仔细相看几户顶尖的人家。永昌伯世子、镇国公嫡孙,都是极好的选择,门第显赫,子弟出众。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莫要再像从前那般……” 她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神色。
沈玉瑾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永昌伯世子?镇国公嫡孙?都是京城顶尖的勋贵子弟,也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后院复杂的纨绔。母亲这是铁了心要用她的婚事来挣脸面,完全不顾她的意愿了。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抗拒与悲凉,声音低而清晰:“女儿……但凭母亲做主。” 她知道此刻反驳无用,只会引来母亲更强势的压制和怀疑。只能暂且应下,再图后计。
王氏见她应了,脸色稍霁:“你明白就好。娘都是为你好。” 正说着,沈玉珊一阵风似地进来了。
“母亲,您找我?” 沈玉珊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新做的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脸上薄施脂粉,娇艳动人,只是眉眼间带着惯有的骄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王氏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她让沈玉瑾先回去,只留下沈玉珊。
“珊儿,你坐近些。”王氏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沈玉珊坐下,有些心不在焉:“母亲,有什么事吗?我约了王若晴她们明日去‘云裳阁’看新到的冬装料子呢。”
王氏看着她,语重心长:“珊儿,娘今日要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太子殿下?”
沈玉珊脸色一变,随即扬起下巴:“是又如何?女儿心仪太子殿下,有何不可?女儿定要成为太子妃的!”
“痴儿!”王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还不清醒吗?太子殿下对你可有半分另眼相看?中秋宫宴、秋猎围场,哪一次他正眼瞧过你?反倒是对那沈玉瑶……” 提到这个名字,王氏又是一阵心塞。
“那是沈玉瑶使了狐媚手段!装痴卖傻,故意吸引殿下注意!”沈玉珊激动起来,眼中燃烧着嫉妒的火焰,“殿下只是一时被她蒙蔽!等我……”
“等你什么?”王氏打断她,语气严厉,“珊儿,你醒醒吧!太子是何等人物?他的婚事,关乎国本,岂是儿戏?皇后娘娘、陛下那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李嫣然,张婉清……哪个不是才貌家世俱佳?你拿什么跟她们比?再这么耗下去,你的年纪越来越大,好亲事都耽误了!难道你要像你大姐姐那样……” 她及时刹住话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玉珊的脸色瞬间苍白,又因羞愤而涨红。大姐姐的处境,她自然是知道的,母亲拿这个来比,简直是在戳她的心窝子!“母亲!您怎能拿我跟大姐姐比?我是要当太子妃的人!那些凡夫俗子,岂能入我的眼?”
“太子妃?你凭什么当太子妃?”王氏又急又气,“凭你的家世?沈家不过三品门第。凭你的才学?琴棋书画你哪样拔尖?凭你的性情?” 她看着女儿骄纵任性的脸,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玉珊被母亲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眼圈顿时红了,却仍倔强地昂着头:“我……我会让太子殿下看到我的好的!我会找到机会的!”
“机会?什么机会?”王氏疲惫地揉着额角,“太子深居东宫,出入皆有规制,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有‘机会’?珊儿,听娘一句劝,死了这条心吧。娘会为你寻一门不比太子妃差多少的好亲事,让你风光出嫁,一生富贵无忧。那皇宫内院,看着光鲜,内里的凶险,岂是你能想象的?”
“我不听!我不听!”沈玉珊捂住耳朵,猛地站起身,眼泪夺眶而出,“我就是要嫁给太子!除了太子,我谁也不嫁!母亲您不为女儿筹谋便罢,何故来泼冷水?您等着看吧,我一定会让太子殿下注意到我的!” 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
“珊儿!珊儿!”王氏连喊几声,沈玉珊却头也不回。王氏颓然坐回椅中,只觉得心力交瘁。这个女儿,从小被宠坏了,心比天高,却看不清现实。她的话,沈玉珊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接下来的几日,沈玉珊果然开始“寻找机会”。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银钱,四处打听太子的行踪。她知道太子偶尔会去城外的皇家寺院护国寺替皇帝皇后祈福,也时常会与一些青年才俊在城中有名的“墨香居”茶楼清谈议事。
她开始频繁外出,借口五花八门。今日是去护国寺上香为父母祈福,明日是去“墨香居”买新出的诗集,后日又是去某位小姐妹家参加诗会。她精心打扮,力求每一次出现都完美无瑕,幻想着能与太子来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去护国寺三次,一次遇到太子车驾,却被侍卫远远隔开,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一次听说太子在寺中与高僧论禅,她在外等了两个时辰,冻得手脚冰凉,最后只等到太子从侧门悄然离去的身影;最后一次,她鼓起勇气想走近些,却被太子身边的侍卫冷眼拦住,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让她羞愤难当。
去“墨香居”更是次次扑空。要么太子根本没去,要么她去时太子已走,要么太子在顶楼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她连楼都上不去。有一次,她“恰好”在楼梯口“偶遇”太子下楼,心中狂喜,连忙摆出最娇美的姿态盈盈下拜,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臣女沈玉珊,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轩辕宸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只对身旁的内侍淡淡吩咐了一句:“清道。” 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冷淡的风。
沈玉珊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寸寸碎裂,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心碎和自尊崩塌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太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到底哪里比不上沈玉瑶那个贱人?!
挫败、屈辱、嫉妒、不甘……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疯狂发酵,几乎要将她逼疯。年龄的压力,母亲的逼迫,外界的眼光,以及太子一次又一次的冷漠,让她心中的执念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扭曲成一种更为偏执疯狂的决心。
既然寻常方法无法接近,那她就创造“不寻常”的机会!一定要让太子注意到她,一定要成为太子妃!她沈玉珊,绝不会认输!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被嫉恨烧灼的脑海中,逐渐成形。她知道这很危险,可能万劫不复,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