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未亮,沈府和王府便已灯火通明,喧嚣鼎沸。两座府邸,两条嫁女的红绸,各自蜿蜒而出,最终汇向同一个目的地——二皇子府。
沈玉珊坐在妆台前,任由全福夫人和丫鬟们为她绞面、上妆、戴冠。大红的嫁衣上用金线密织着鸾凤和鸣的图案,沉重而华丽。凤冠上的珍珠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压得她脖颈有些酸涩。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眉眼被描绘得愈发娇艳,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空洞。
今日之后,她就是二皇子妃了。那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带给她无尽屈辱的病弱皇子,将成为她的夫君。而那个她藏在心底最深处、曾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玄色身影——太子轩辕宸,从此便真的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幻梦,是必须斩断的妄念了。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源于对二皇子的厌恶,而是源于对那份从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暗恋的祭奠。她曾那样热烈地、卑微地、不择手段地想要靠近东宫,最终却以这样一种不堪的方式,彻底断送了所有可能。
“小姐,吉时快到了。”秋月低声提醒,递上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盖头。
沈玉珊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最后一丝脆弱与不甘狠狠压下。罢了,既然路已至此,她只能向前。二皇子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未来最大的筹码。至于王若晴……那个曾经跟她最要好的表姐,如今要来分她夫君、抢她风头的侧妃!
想到淑妃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安排,想到母亲转述时眼中的无奈与担忧,沈玉珊心中的恨意便如毒藤般疯长。这是淑妃给她的下马威,是明晃晃的羞辱!可她不能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至少现在不能。她有了孩子,这是她最大的倚仗,也是她必须死死守住、暂时绝不能泄露的秘密。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忍耐,必须装出贤良大度的正妃模样。
盖头落下,眼前一片喜庆的红。她被搀扶着,拜别父母,坐上八抬大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着二皇子府而去。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着皇家这场同时迎娶正妃与侧妃的“双喜”盛事。
而另一条街道上,王若晴的花轿也正缓缓前行。她同样身着大红嫁衣,只是规制略逊于正妃,凤冠也稍简。盖头下的她,心情亦是复杂难言。
最初得知要被许给二皇子为侧妃时,她是抗拒的。二皇子体弱,前途不明,更有与表妹那桩难堪的丑闻。她堂堂三品官嫡女,为何要做侧室?可渐渐地,她改变了想法。二皇子毕竟是皇子,天潢贵胄,容貌俊秀,身份尊贵。嫁给他,即便是侧妃,也是皇家的媳妇,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况且,她与珊儿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日后在府中互为依靠,总好过孤身一人嫁入陌生府邸,面对未知的明枪暗箭。
她甚至提笔给珊儿写了信,委婉表达自己并非有意争抢,愿日后姐妹同心。虽然珊儿没有回信,她想,或许是婚前忙碌,或许是害羞,毕竟同时嫁给一个男子,多少有些尴尬。但她相信,以她们多年的情分,珊儿定能理解她的无奈,她们定能相处融洽。
王若晴本性确有几分娇纵跋扈,但在家中母亲严厉的教导和现实处境面前,她深知嫁入皇家,必须收起性子,以柔克刚。尤其是作为侧妃,更要谨言慎行,温柔体贴,方能得到夫君的怜爱和立足之地。所以,她暗暗下定决心,婚后定要对二皇子极尽温柔,早日怀上子嗣,稳固地位。
二皇子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虽然二皇子并非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但毕竟是嫡亲皇子,大婚之日,皇帝轩辕弘毅与皇后慕容婉竟亲自驾临主婚,给了天大的脸面,也昭示着皇家对这场婚事的重视。淑妃周氏更是满面笑容,穿梭应酬,仿佛对这位儿媳满意至极。
繁复的婚礼仪式在帝后面前庄重举行。沈玉珊与王若晴一左一右,与身着大红喜服、面色比平日多了几分红润却也难掩倦意的二皇子轩辕昱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整个过程,沈玉珊隔着盖头,能感觉到身侧另一个红色身影的存在,如同芒刺在背。而王若晴则尽力维持着优雅仪态,心中对那至高无上的帝后充满了敬畏,也对未来生活生出一丝忐忑与期待。
礼成,送入洞房。两位新娘被分别引入早已布置好的院落。沈玉珊作为正妃,居所“毓秀院”自然更靠近主院,更为宽敞华丽。王若晴的“蘅芜苑”则稍偏些,但陈设也无一不精,彰显着皇子侧妃的体面。
夜幕降临,前院宴席喧嚣未止。新房内,红烛高烧。
沈玉珊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苹果,指尖冰凉。她知道,按照礼制,今夜二皇子理应宿在正妃房中,这是给正妃的体面。虽然她有了身孕,未满三月不能同房,但皇子留宿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果然,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请安声。一身酒气的轩辕昱被内侍搀扶着走了进来。他今日饮了些酒,苍白的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还算清明。
“都下去吧。”他挥退了下人。
室内只剩下新婚的二人。轩辕昱走到床边,看着端坐的沈玉珊,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关切,有责任,或许还有初为人父的些微奇妙感。
他伸手,轻轻揭开了她的盖头。
烛光下,新娘容颜娇艳,只是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郁色,让她少了新嫁娘应有的羞怯与喜气。
“殿下。”沈玉珊低唤一声,垂下眼帘,掩去所有不甘与怨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顺柔和。她知道,这个男人,如今是她和孩子最大的倚仗。即便不喜欢,也必须抓住。
“起来吧,不必多礼。”轩辕昱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语气温和,“今日累了吧?你……身子可有不适?” 他意有所指。
沈玉珊心中一紧,摇了摇头:“臣妾无恙,谢殿下关心。”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中适时流露出些许委屈与依赖,“只是……想到日后要与表姐共侍殿下,心中有些……惶然。” 她巧妙地将对淑妃和王若晴的不满,转化为对新婚夫君的依恋和不安。
轩辕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心中那点因淑妃安排和王若晴入府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化为了些许怜惜。他伸手,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莫要多想。若晴是你表姐,性子温和,日后定会与你和睦相处。你是正妃,王府内院,自然以你为尊。好生养着身子,一切……有本王。”
他的手掌温暖,话语也算体贴。沈玉珊心中那点因他娶侧妃而生的埋怨,似乎被这短暂的温情冲淡了些许。她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依偎过去,低声道:“臣妾知道了。殿下也要保重身体。”
这一夜,轩辕昱宿在了毓秀院。虽未同房,但同榻而眠,已是对正妃最大的尊重与安抚。沈玉珊躺在他身边,闻着淡淡的酒气和药香交织的气息,心中百味杂陈。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身边男人的复杂情感,更有对明日即将正式面对王若晴的隐隐戒备。但无论如何,今夜,她至少守住了正妃的体面,也感受到了二皇子对孩子的重视。这让她稍稍安心,也更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而在不远处的蘅芜苑,红烛同样燃至半夜。王若晴独自坐在妆台前,已卸下了繁重的钗环,看着镜中卸去浓妆后更显清丽的自己。她知道,今夜二皇子不会来。于礼于情,他都该陪在正妃姐姐身边。心中虽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甚至有一丝庆幸——若第一夜便争宠,反而落了下乘,惹人非议。
她抚摸着身上光滑的绸缎寝衣,对明日,既有些许紧张,又充满了新的期待。她相信,以自己的容貌、性情和与珊儿的旧日情分,定能在这皇子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二皇子府的两处新房,红烛滴泪,映照着两位新娘截然不同的心境。表面的喜庆祥和之下,初生的暗潮,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