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那方小小的天地,在夏日的浓荫掩映下,显得格外清凉静谧。自从沈玉珊出嫁,王氏一门心思扑在二皇子府那边,对西院的压制和关注倒是松了不少。这也使得沈玉瑾的频繁“来访”,少了许多阻碍。
她依旧避着母亲王氏和身边的眼线,每次来都寻些由头,或是送些自己做的精致点心,或是借口请教沈玉璇某种复杂的绣法,有时干脆只说“心中烦闷,想找妹妹们说说话”。次数多了,赵姨娘和沈玉璇、沈玉琪都渐渐习惯了这个态度真诚、与她那母亲姐妹截然不同的二小姐。
沈玉瑶对沈玉瑾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警惕观察,转为有限的接纳与认可。她欣赏沈玉瑾的清醒与勇气,能在王氏那样的母亲和沈玉珊那样的妹妹影响下,坚持自己的选择,并主动为过往不公道歉,这份心性在沈府这潭浑水里实属难得。虽然谈不上多深厚的姐妹情,但至少,沈玉瑾不是敌人,甚至可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盟友”——一个在王氏一房中,对自己和西院抱有好感与歉意的存在。
这日午后,沈玉瑾又悄悄来了。沈玉琪去“试吃”新菜了不在,她便与沈玉璇在窗下做针线,轻声说着话。沈玉瑶则在里间核对一些顾云笙送来的加密账目,耳中听着外间的絮语。
沈玉瑾的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母亲近来逼得更紧了,几乎将人选定了那光禄寺少卿的嫡子。听说那人惯会钻营,后院已有两个通房。我实在……心中不愿。”
沈玉璇温声安慰:“二姐莫急,总能想到办法的。你不是说,只想寻个家风清正、人品端方的人家吗?”
“是啊,”沈玉瑾苦笑,“可这样的人家,门第相当的,母亲看不上;门第低的,母亲更不会同意。我一个深闺女子,又能识得几人?”
里间的沈玉瑶笔尖顿了顿。沈玉瑾的困境,她一直看在眼里。这个二姐姐,算是沈府里难得的明白人,也对自己这边释放了足够的善意。于情于理,在不暴露自身、不惹麻烦的前提下,拉她一把,似乎并无不可。而且,若能促成沈玉瑾嫁一个与她西院没有旧怨、甚至可能因这桩婚事而对沈玉瑾心存感激的人家,对平衡沈府内外的力量,或许也有微妙的助益。
她心中已有一个人选——陆文修。顾云笙之前提过的那个寒门探花,人品才学俱佳,只是性子耿直,仕途暂时受挫,但得了太子一句“有风骨”的评语。家世清贫,人口简单,正符合沈玉瑾“家风清正”的要求;前途虽不明朗,但有太子那点赏识的苗头,未必没有未来。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人,若能娶到沈玉瑾这样门第不低的侍郎嫡女、品性温良、又不慕虚荣的妻子,想必会珍惜。
只是,如何促成?她一个庶女,手再长也伸不到外头去,更不可能直接去跟陆文修说什么。但……有个人可以。
太子轩辕宸。
他们之间有着基于利益的脆弱同盟。让太子暗中推动一下,牵个线,创造个机会,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还自己一个人情,毕竟自己还在帮他推行新政,也能进一步观察自己“筹谋”的能力。而且,太子对陆文修本就有些欣赏,乐见其成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沈玉瑶心中有了计较。
几日后,她通过顾云笙,向太子递了个口信,约在“辣尚瘾”三楼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雅间见面,说有“私事相商”。
轩辕宸接到消息,略感意外。沈玉瑶主动约他,还是谈“私事”?他倒是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小女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约定的日子,沈玉瑶依旧做了伪装,提前来到雅间等候。太子准时到来,一身常服,摒退了随从,独自入内。
“殿下。”沈玉瑶起身行礼。
“免了。”轩辕宸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她,“有何私事,需劳动你亲自约见?”
沈玉瑶也不绕弯子,直接道:“确有一事,想请殿下暗中相助。” 她将沈玉瑾的处境和意愿,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隐去了沈玉瑾与西院交好的细节,只强调这位二姐姐品性温良,不慕虚荣,一心只想寻个踏实人家,却被嫡母逼婚。
“……家姐无意高门倾轧,只求一安心之所。臣女偶然闻得新科探花陆文修陆大人,寒门出身,品性端方,颇有风骨,家世清白简单,虽眼下仕途不顺,却得殿下青眼,未来可期。觉得其与家姐所求,或有几分契合。” 沈玉瑶抬眼看向太子,眼神清澈,“只是家姐深居闺中,陆大人亦是无从知晓。故斗胆请殿下,能否……暗中创造一二机会,让陆大人能‘偶然’得知家姐其人其志?不需殿下明言,只需些许引子,成与不成,全看他们自己缘分。”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一来点明了陆文修是太子赏识的人,帮忙等于给太子看中的人牵线;二来强调了“全看缘分”,姿态放得低,不给太子压力;三来只要求“创造机会”,而非直接赐婚,符合她“不能暴露自身”的诉求。
轩辕宸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沈玉瑶为了一个同父异母、且并非一母所出的嫡姐婚事,来求自己?这倒是新鲜。他审视着她:“你与这位二姐,感情甚笃?” 他记得沈府后宅并不安宁,王氏一房与赵姨娘一房向来不和。
沈玉瑶坦然道:“谈不上甚笃。只是二姐为人明理,与她那母亲姐妹不同。她有心自救,臣女觉得,能帮便帮一把,也算积德。况且,陆大人若真能得此良缘,于殿下而言,或也能多一位家世尚可、品性贤良的眷属,未必是坏事。” 她将帮助沈玉瑾,与太子的利益隐隐挂钩。
轩辕宸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觉得这女子心思之深,远超他想象。她不仅商业手段了得,连后宅姐妹的婚事也能算计进来,并且懂得借力打力,利用自己这个太子的身份来达成目的,却又做得不露痕迹,将主动权交还给他。
“陆文修确有才学,性子也正。” 轩辕宸缓缓开口,“只是他家境贫寒,如今又赋闲,沈侍郎夫人能看得上?”
“家母或许看重门第,但家父……或许会更看重陆大人的才学与清誉,以及,” 沈玉瑶顿了顿,“殿下您的态度。” 她暗示,若太子稍加流露对陆文修的看重,沈文渊那边或许就会松动。
轩辕宸明白了。沈玉瑶这是要借他的“势”,去影响沈文渊,同时给陆文修和沈玉瑾创造相识相知的机会。一环扣一环,算得精准。
“你倒是会打算盘。” 轩辕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此事……倒也不难。陆文修近日与几位同窗常在‘墨香居’聚会谈文。‘墨香居’似乎也是‘顾氏’产业?” 他看向沈玉瑶,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沈玉瑶心中一凛,面色不变:“殿下明鉴,顾掌柜经营有方。”
轩辕宸不再深究,转而道:“沈二小姐可有诗文或笔记流传在外?最好能体现其心志才情的。”
沈玉瑶立刻道:“家姐闲暇时喜作些咏物小诗,也爱打理花草,有些心得。臣女可设法誊抄一些。”
“嗯。” 轩辕宸点了点头,“过几日,孤会安排一次小范围的文会,邀请陆文修和几位清流文人。届时,‘墨香居’可‘偶然’提供一些‘客人遗落’的精致诗稿和花木培植心得供人赏鉴。至于沈侍郎那边……” 他沉吟片刻,“孤会找个机会,与沈侍郎提及近日阅览翰林院旧档,见陆文修所写策论扎实,是可造之材,只是性子孤直,需多加磨砺。顺便问一句,如此品性的年轻人,不知婚配否。”
沈玉瑶眼中一亮。太子这安排,可谓天衣无缝!诗稿和心得是“偶然”出现,陆文修能否看到、看到后是否感兴趣,全凭缘分和其个人喜好,谁也挑不出错。而太子对沈文渊的那句“随口”问话,更是绝妙,既抬了陆文修,又暗示了对其品性的认可,还引出了婚事话题,足以让沈文渊心中掂量。
“殿下思虑周全,臣女拜服。” 沈玉瑶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记住,” 轩辕宸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提醒,“此事,与孤无关,与‘顾氏’无关,更与你沈玉瑶无关。只是巧合与缘分。”
“臣女明白。” 沈玉瑶郑重应下。她当然明白,这件事必须完全抹去人为痕迹,才能最大程度保护所有人,也避免被王氏或其他人抓住把柄。
一场关于沈玉瑾终身大事的“暗渡陈仓”,就在这间飘着火锅余香的雅间里,悄然定下了基调。沈玉瑶借用了太子的势,太子则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顺便观察沈玉瑶的“手腕”和陆文修这个“棋子”能否因此与沈家产生更紧密的联系。各取所需,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