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蜀地已入初夏,潮湿闷热。
然而,一股无形的寒流,却比天气更早地席卷了蜀中几个主要的辣椒、花椒产区。成都府、潼川府、嘉定府的市面上,突然出现了数支打着“官督商办”旗号的收购队伍,以略高于当前市价、但要求“品质上乘、数量稳定”的条件,开始大规模收购新上市的干辣椒和库存的花椒。领头的,是几位穿着体面、手持布政使司和都转运盐使司联合签发的公文、态度客气却不容置疑的“官商”。
与此同时,各地通往外界的主要水陆关卡,盘查骤然严格起来。对运输出川的货物,尤其是干货、香料,查验得格外仔细,税吏拿着新发的、盖有鲜红大印的“特许货物名录”,一一核对。不在名录上的,或是数量超出“常例”的,轻则补缴高额“特别税”,重则以“走私禁物”、“影响军需筹备”为由,直接扣押。
“奇味轩”与沈记设在渝州、涪陵等地的货栈,最先感受到了压力。原本谈好的几家供货商,有的突然变卦,说货已被“官商”定下;有的则支支吾吾,要求涨价,且无法保证后续供应。几批已经付款、正准备装船出川的货物,在码头被卡住,税吏翻来覆去地检查文书,挑各种毛病,拖延着不放行。
聂锋坐镇渝州,接到各地暗桩急报,独眼中寒光闪烁。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的市场波动,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精准打击,目标直指“奇味轩”的原料命脉。对方显然对蜀中的货源渠道了如指掌,且动用了官方力量,釜底抽薪。
“头儿,咱们在江津刚谈妥的那批茂汶花椒,整整五百斤,货都验好了,就差装车,今天早上那边的掌柜突然派人来说,货被‘蜀中军需采办处’的人强行提走了,说是朝廷征用,价钱都没谈!” 一名从江津赶回的夜枭愤愤不平地禀报。
“乐山那边也差不多,几个老客户都不敢接咱们的大单了,说是上头打了招呼,近期辣椒花椒买卖,都得通过‘官督’的渠道,否则惹麻烦。” 另一人补充。
聂锋走到窗前,望着码头上熙攘却透着压抑的人流,拳头握得咯咯响。对方这一手,比直接派“过山风”劫货更狠,也更难对付。这是要用朝廷的大义和规则,名正言顺地掐断他们的脖子。
“新探的那条山道,进度如何?” 聂锋沉声问。
“最险的几段已经探明,向导也找好了,是山里世代采药的老猎户,绝对可靠。但要大规模运货,还得拓宽、加固,起码还得半个月。而且,山道运量有限,一次最多能走十几头骡子,运不了多少。” 负责此事的夜枭面露难色。
半个月……运量有限……聂锋心往下沉。抚州那边,新坊已经开动,赵家庄的自种远未成规模,湖广的后续补给也被“严查”拖慢。若蜀中这条主渠道被彻底掐断,哪怕只有半个月,对“奇味轩”和雁门关,都将是致命打击。
“立刻给抚州传信,禀明此地情况。” 聂锋当机立断,“另外,让我们的人,散出去,摸清那几个‘官商’的底细,看看他们背后到底是布政使司的哪位大人,收购的货最终流向何处。还有,市面上那些零散的、小宗的货,能收多少收多少,不要怕价高,先囤起来。山道那边,日夜赶工,务必在十日内,打通第一批运输!告诉弟兄们,这是生死线,必须拿下!”
“是!” 众人凛然应命。
“还有,” 聂锋叫住准备离开的众人,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查清楚,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让官府对我们的货源和需求如此了解。内鬼,必须揪出来!”
渝州的天空,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一场围绕蜀中原料的暗战,在官府的“大义”名分下,悄然升级,变得更加凶险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