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遗忘角落”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和花香中,不知坐了多久。林韵的话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不剧烈,却持续地传递着一种无法忽视的钝痛。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没有道别,只是对林韵微微点了点头,便像逃离般离开了那片过于宁静祥和的空间。
重新回到18楼的公寓,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苏晴雪残留气息和自身绝望的味道,再次将他包裹。林韵那里的短暂停靠,并未能拯救他,反而像是一面镜子,更清晰地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那条浅灰色披肩还在一旁,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他,但他却毫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霓虹映出的、不断变幻的光影,直到眼睛干涩发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深夜,一阵熟悉又刺耳的门铃声再次撕裂了寂静。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以为是苏元文去而复返,带着更冷酷的裁决。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苏元文,也不是他的保镖。
是苏晴雪。
去而复返的苏晴雪。
她不再是早上那副苍白脆弱、任人摆布的模样。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修身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质感精良的驼色羊绒大衣,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遮掩了哭过的痕迹,但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压抑着怒火的火焰。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重新恢复了苏家千金应有的、带着疏离感的气场,只是这气场此刻充满了攻击性。
陈默愣住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晴雪?你……你怎么……”
苏晴雪没有给他问完的机会。她推开还有些怔忡的陈默,径直走进了公寓,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默的心上。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沙发,扫过餐桌,最后落回到陈默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关切、小心或是痛苦,而是充满了被欺骗、被蒙蔽后的屈辱和愤怒。
“陈默,”她开口,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与早上那个带着哭腔说“我跟你回去”的女孩判若两人,“我真是小看你了。”
陈默心头一沉,一种比面对苏元文时更糟糕的预感攫住了他。“晴雪,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苏晴雪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我爸?要不是他坚持要查清楚你的底细,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你为了我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陈默,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告诉我,曾晴是谁?那个小护士,跟你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叫冰冰的女大学生,嗯?她们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耳膜上,震得他头晕目眩,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他没想到,苏元文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苏晴雪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知道了曾晴和冰冰的存在。
“你听我解释……”陈默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解释?”苏晴雪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讥讽,“解释你怎么一边对着我诉说旧情,说什么‘回来’,一边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解释你怎么能在刚刚和那个小护士了断,转身就又去招惹一个女大学生?陈默,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被背叛的痛楚和巨大的羞辱感,毫不留情地砸向他。她原本以为,他的颓废,他的痛苦,他的挣扎,至少大部分是因为她,因为他们之间被迫中断的感情。可现在她才知道,他那副备受折磨的样子,他那所谓的“艰难选择”,背后竟然是这样不堪的、混乱的情感纠葛!
她像个笑话!一个被他用来衬托自己“情深义重”,实则穿插在他众多女人之中的、最傻最天真的笑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默试图辩解,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事实就摆在那里,无论他如何解释与曾晴、与冰冰之间的具体情形,都无法改变他同时与多个女性保持暧昧、最终因她的归来而仓促“处理”的事实。
“不是我想的那样?”苏晴雪看着他慌乱失措、试图寻找借口的样子,眼底的失望和冰冷几乎要溢出来,“那是怎样?陈默,我原本以为,你至少是真诚的。哪怕你能力不够,无法对抗我父亲,但你对我的感情至少是真的。可现在呢?”
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仿佛靠近他都会让她觉得肮脏。
“现在我才明白,你所谓的‘回来’,你所谓的为我放弃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你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不同女人之间的平衡!你只是被迫做出了选择,而我,恰好是你权衡之后,暂时选中的那个!或者说,是你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关于初恋的不甘,促使你做出的冲动决定!”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陈默所有试图自我安慰的伪装,将他内心最不堪、最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阴暗面,血淋淋地暴露在灯光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否认吗?拿什么否认?承认吗?那无异于彻底的毁灭。
看着他无言以对、面色灰败的样子,苏晴雪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陈默,你真让我恶心。”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彻底决绝的力量。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就像她父亲早上做的那样,没有丝毫留恋,快步走向门口,拉开,然后——
“砰!”
一声比早上那次更加沉重、更加用力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响。
这一次,陈默连滑坐到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直接僵在了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直挺挺地立在客厅中央,面对着满室冰冷的、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灯光和寂静。
苏晴雪的审判,比苏元文的威胁,更加致命。
它从内部,彻底摧毁了他关于“感情”的最后一点自以为是的幻想和慰藉。
他失去了所有,并且,被钉死在了“欺骗”和“不堪”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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