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的行动力,有时候真的让林天明感到害怕。就在提出“土法探测仪”构想后的第三天,她就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林天明,语气里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终于合成出新物质的兴奋:“做好了!我做了两个简易版的!今晚有空吗?我们去找个地方试试水!”
林天明刚送完一波午高峰,累得像条脱水的鱼,有气无力地问:“大姐,你用什么做的?不会是什么违禁品或者需要跳大神才能启动的吧?”
“放心!都是合法合规材料!”苏小婉的声音透着得意,“主体是改造的旧收音机电路,利用其对微弱电磁波的敏感性。关键传感器是我用桃木屑混合少量朱砂压制成的小薄片,理论上对阴性或异常能量场会有微弱的电阻变化!显示部分嘛……我拆了个旧闹钟的指针,连接在微安表上,指针偏转幅度代表异常强度!简单易懂!”
林天明听得云里雾里,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旧收音机、桃木屑、朱砂、闹钟指针……这组合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乡村结合部神棍骗钱的道具?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苏小婉拿着个滋滋作响、指针乱转的破盒子,在月黑风高夜念念有词的画面了。
“你确定……这玩意能行?”林天明表示深度怀疑。
“理论上是可行的!桃木辟邪,朱砂镇煞,这是经过大量民俗实践验证的!结合基础电磁学原理,探测环境中的非正常波动!”苏小婉信心满满,“就算不能精确定位,能有个反应也是重大突破!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
话虽如此,林天明还是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但架不住苏小婉的软磨硬泡,加上他自己也确实被那些真真假假的“异常”搅得心烦意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在第一个目标地点——那个有野猫夜嚎传闻的老旧小区附近碰头。
当晚,月明星稀,是个适合……呃,适合散步的夜晚。林天明骑着车到达约定地点时,苏小婉已经等在那里了。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果然拿着两个看起来非常……别致的手工制品。
那东西大约有饭盒大小,外壳是用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黑色塑料板粘合的,边缘还能看到热熔胶的痕迹。正面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口,里面真有一根红色的指针,下面画着简陋的刻度。侧面伸出一根用桃木削成的、筷子粗细的“探测棒”,棒头粘着一小块暗红色的朱砂片。整体造型充满了后现代废土风格与民间迷信色彩的混搭感,与其说是探测仪,不如说更像某个小学生科技竞赛的失败作品。
“喏,给你一个!”苏小婉递过一个“探测仪”,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献宝。
林天明接过这沉甸甸、略显滑稽的家伙,手感粗糙,忍不住吐槽:“苏半仙,你这‘法器’……看起来不太经摔啊。待会儿要是遇到保安,我们是说我们在搞科学实验还是民间艺术创作?”
“少废话!心诚则灵!要相信科学……和传统文化的结合!”苏小婉瞪了他一眼,率先朝着那个传闻中的老旧小区走去。
小区确实很旧,墙皮剥落,路灯昏暗,几棵老槐树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诡异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社区特有的生活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垃圾味。根据论坛上那个“保安”提供的模糊信息,野猫聚集点是在3号楼靠近围墙的角落。
两人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摸到3号楼附近。果然,刚靠近那片区域,就隐约听到几声猫叫,但似乎并没有描述中那么“凄厉”,更像是普通的夜猫活动。
“快!把探测棒对准那个墙角!”苏小婉压低声音,紧张地指挥着,同时自己也举起手中的“探测仪”,屏息凝神地盯着那根红色指针。
林天明学着她的样子,将桃木探测棒指向黑暗的墙角。两人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稳稳地停在零刻度附近,纹丝不动。只有偶尔吹过的风,带来一丝凉意。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除了几只野猫被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惊动,从草丛里蹿出来,警惕地看了他们几眼又跑开之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指针像是焊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呃……是不是距离不够近?”苏小婉有些不甘心,试探性地向前挪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们身后炸响:“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林天明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探测仪”扔出去。回头一看,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拿着强光手电的大爷正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们。手电光柱在他们脸上和手里的“古怪仪器”上来回扫射。
“我……我们……”林天明一时语塞,脑子一片空白。
苏小婉反应快,连忙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爷,我们是大学生,在做……做社会调查!对,社会调查!关于城市夜间小动物活动情况的!”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探测仪”,“这个是……记录环境数据的仪器!”
保安大爷将信将疑,用手电照着苏小婉手里的东西:“记录数据?这玩意长得咋这么怪?我看你们不像好人!是不是想偷东西?还是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绝对不是!大爷您看,这是电路板!这是指针!这是科学!”苏小婉赶紧解释,额头上急出了汗。
林天明也赶紧帮腔:“对对对,我们是xx大学的学生,这是我们的学生证……(他下意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哪来的学生证)……呃,我们真是做调查的!”
好在保安大爷似乎也不是非要为难他们,只是训斥了几句:“大晚上的别在这儿瞎转悠!吓到住户怎么办?赶紧走!再让我看见,就把你们扭送派出所!”
两人如蒙大赦,连连道歉,抱着他们的“科学仪器”灰溜溜地逃离了小区。第一次“实地探测”,以被保安驱逐的闹剧告终。
“出师不利啊……”林天明推着车,垂头丧气。
“没关系!可能是这个地方异常能量太弱了!或者那个保安阳气太旺,把微弱信号干扰了!”苏小婉还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明显底气不足,“我们再去下一个点!市中心公园人工湖那边!”
于是,两人又转移战场,来到了夜晚的市中心公园。与老旧小区的僻静不同,公园里还有不少散步、夜跑的人,湖边的路灯也还算明亮,气氛看起来安全多了。
根据那位退休老教师的描述,异常感主要集中在人工湖的北岸一片竹林附近。两人找到那片区域,果然感觉比公园其他地方要安静一些,灯光也更昏暗,湖面上吹来的风格外凉。
“这里人气旺,干扰因素多,我们得耐心点。”苏小婉再次举起“探测仪”,示意林天明分散开,从不同角度对准竹林和湖面。
这一次,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撞了大运,在调整了几个位置后,苏小婉突然低呼一声:“动了!指针动了!”
林天明赶紧凑过去看,果然,苏小婉手中那个“探测仪”的红色指针,正在零刻度附近微微地、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幅度很小,但确实不是在静止状态!
“有反应!真的有反应!”苏小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洋溢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我的理论是对的!桃木朱砂传感器真的能捕捉到异常波动!”
林天明也精神一振,难道这破玩意儿真有用?他赶紧看向自己手里的那个“探测仪”——指针稳稳当当,屁动静没有。
“你的怎么没反应?”苏小婉也注意到了。
“可能……我这个灵敏度差点?或者我站的位置不对?”林天明挪动脚步,换了好几个地方,手里的指针依旧像吃了秤砣,毫无动静。
而苏小婉那个指针,在颤抖了几分钟后,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不再动弹。无论她再怎么移动角度,甚至把探测棒都快伸进湖水里了,指针也再无反应。
“可能是间歇性的能量泄露?或者……只是路过的某种干扰?”苏小婉的兴奋劲冷却下来,开始理性分析。她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下时间、地点和指针的微弱反应情况。
虽然只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而且无法重复验证,但这足以让苏小婉信心大增。接下来的几天,她又拉着林天明,利用晚上时间,跑了好几个林天明备忘录里记录的低疑点,以及论坛上其他一些听起来稍微靠谱点的线索地点。
结果可想而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无所获。他们的“土法探测仪”绝大多数时候都像个装饰品。期间又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在一个传闻夜半有哭声的废弃工厂外围,林天明全神贯注地盯着指针时,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水坑,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探测仪”也脱手飞了出去,差点散架。苏小婉赶紧跑过来扶他,两人在手电光下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在一个据说有“鬼打墙”现象的小巷口,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探测,突然巷子里窜出一只巨大的流浪狗,对着他们狂吠不止。林天明吓得举起“探测仪”自卫,结果那狗似乎对桃木棒头产生了兴趣,凑上来闻了闻,然后……撒了泡尿标记领地。两人在狗主人的道歉声中,带着一股尿骚味仓皇逃离。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苏小婉信誓旦旦地说根据星象(她临时抱佛脚看了点占星术)和能量流动模型,某个十字路口午夜时分可能有异常显现。结果两人傻乎乎地在寒风中等了半宿,指针没动,反而因为形迹可疑被巡逻的警察盘问了半天,最后以“年轻人不要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早点回家”的教育告终。
连续几天徒劳无功的奔波,加上白天还要高强度送外卖,林天明的精神和体力都达到了极限。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睡眠严重不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反应迟钝,好几次送餐差点出交通事故。对周围环境的过度警惕,让他变得疑神疑鬼,看谁都像鬼,看哪都觉得不对劲,这种持续的精神内耗几乎要把他拖垮。
而苏小婉,虽然也同样疲惫,但她似乎能从这些失败和滑稽的尝试中汲取到某种“研究养分”,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指针抖动(哪怕后来证明可能是地铁经过的电磁干扰或是她自己的手抖),都能让她兴奋地记录分析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理论世界里,那种学术上的执着,在身心俱疲的林天明看来,逐渐变成了一种不近人情的固执。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周五晚上。林天明刚结束一周最忙碌的晚高峰,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回去倒头就睡。苏小婉却打来电话,语气急切地说论坛上有个新账号提供了一条线索,称城西一个刚建成不久的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最近总有车主反映停好车后找不到车,或者感觉停车场的结构会“变化”,描述虽然模糊,但和苏小婉理论中的“空间扭曲”前兆有点类似。
“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林天明一听头就大了,“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摄像头遍地,我们拿着这两个破盒子去探测?被当成恐怖分子抓起来怎么办?”
“这次我们小心点!就假装是停车的顾客,快速扫描一下!万一有发现呢?”苏小婉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性。
“万一万一!哪有那么多万一!”林天明积累多日的疲惫、 挫败感、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他对着电话低吼起来,“苏小婉!你醒醒吧!我们这几天像两个小丑一样,拿着这破玩意儿满城转悠,除了被保安撵、被狗追、被警察盘问,我们得到了什么?一堆可笑的记录和一身疲惫!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自欺欺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苏小婉有些错愕的声音:“林天明,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找出真相的吗?这点困难就放弃了?”
“困难?这他妈不是困难!这是愚蠢!”林天明情绪失控,口不择言,“真相?哪来的真相?!也许根本没什么真相!就是我脑子坏了!出现幻觉了!或者就是我们俩倒霉撞了一次鬼,然后你就魔怔了,非要扯出什么惊天大阴谋!我受够了!天天提心吊胆,送个外卖都像在玩命!我就是一个送外卖的!我只想赚点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不想再跟你玩什么侦探游戏了!我不想哪天莫名其妙死在哪条阴沟里或者被关进精神病院!”
他一股脑地把心中的怨气全都倾泻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苏小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和冷静:“所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是我拉着你往火坑里跳?”
“我不知道!”林天明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只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我每天睁眼是那些鬼影子,闭眼是噩梦!我受不了了!苏小婉,算我求你了,到此为止吧!别再查了!我们都回归正常生活,行不行?”
说完,不等苏小婉回应,林天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狠狠塞进口袋,推起电动车,漫无目的地走在夜色中。冰冷的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但他真的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维持那点可怜的希望和勇气。
他看了一眼车筐里那个安静躺着的、像个丑陋玩具一样的“土法探测仪”,一股无名火起,抓起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去他妈的异常常!去他妈的探测!”他低声咒骂着,仿佛扔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然而,当他独自一人骑行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时,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因为他的崩溃和放弃而消失,反而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更加汹涌地包裹了上来。
扔掉探测器容易,但想扔掉已经变得异常敏感的知觉和如影随形的恐惧,却难如登天。林天明知道,这场噩梦,远未结束。而他刚才对苏小婉说的那番话,或许不仅伤害了唯一并肩作战的同伴,也可能……切断了一条本就不那么牢固的、通往未知答案的脆弱纽带。孤独和更深的绝望,在这一刻,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