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将那个粗糙的“土法探测仪”扔进垃圾桶的瞬间，林天明感受到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混合着愧疚、疲惫和更大空虚的钝痛。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拖着透支的身躯，逃回了那个唯一能称之为“巢穴”的出租屋。
反锁房门，拉上窗帘，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尽可能隔绝。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自己刚才对苏小婉吼出的那些伤人的话——“愚蠢”、“魔怔”、“自欺欺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自己的良心上。
他知道，苏小婉是唯一一个相信他、愿意和他一起面对这团乱麻的人。她的执着或许有些天真，甚至鲁莽，但那是建立在严谨（至少是她认为的严谨）的理论研究和巨大的勇气之上的。而自己，却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将所有的挫败感和恐惧都发泄到了她身上。
“我他妈真是个混蛋……”林天明把脸埋进膝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连续多日的精神紧绷、体力透支、恐惧折磨，在这一刻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无法思考，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自我厌恶。
他就这样在门口的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寒气透过地板侵入身体，才勉强挣扎着爬起来。他懒得洗漱，也感觉不到饥饿，直接把自己摔进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垫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试图用沉睡来逃避一切。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他时而梦见自己在那个无限循环的3楼楼梯间拼命奔跑，身后的“嗒嗒”声如影随形；时而梦见苏小婉拿着那个破烂的探测仪，在一片浓雾中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越来越远；时而又是各种扭曲的倒影、冰冷的触感、诡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那个暗绿色安全门上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符文轮廓……
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时间失去了意义。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他也懒得去充。外卖软件的通知、平台的提醒、甚至可能来自苏小婉的信息或电话，都被他刻意地隔绝了。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饿了就啃几口之前剩下的干面包，渴了就喝自来水。大部分时间，他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或者盯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不断变化的光线，大脑一片空白。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虚无感笼罩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最终只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逃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这种自我放逐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下午，当夕阳昏黄的光线再次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时，林天明终于动了动。连续几十个小时的躺卧让他的肌肉酸痛僵硬，胃里也因为仅靠少量干粮维持而传来一阵阵灼痛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头晕眼花。摸过床头的充电器，给早已黑屏的手机充上电。等待开机的那几分钟，他心中充满了矛盾。既害怕看到苏小婉发来的、可能是责备或者更让他愧疚的消息，又隐隐期待着她能像往常一样，发来一些新的发现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证明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混账话而彻底放弃。
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界面出现。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至，大部分是外卖平台的派单提醒、催缴车租的短信，还有几个朋友的闲聊信息。他手指有些颤抖地划过屏幕，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
没有。
微信列表里，“民俗学小苏”的对话窗口，静静地停留在几天前他挂断电话的那个时间点。没有新的消息，没有未接语音通话提醒。
林天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微妙的不安感悄然浮现。这不像苏小婉的风格。按照以往，即使两人有分歧，她通常也会在冷静后发来一些理性的分析或者新的资料链接，试图重新建立沟通。这种彻底的沉默，反而让人心里没底。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对话窗口，输入了一句：“在吗？”
点击发送。消息状态很快变成了“已送达”，但对方头像旁却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
一种焦躁感开始取代之前的愧疚。他又发了一条：“前两天我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别往心里去。”
依旧石沉大海。
林天明皱了皱眉，尝试直接拨打苏小婉的语音通话。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他连续拨打了三次，结果都一样。
这下，林天明真的有点慌了。苏小婉是个标准的研究型宅女，手机基本不离身，就算在图书馆或者深夜研究，也通常会设置震动，很少会出现长时间不接电话的情况。更何况，他们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争执（虽然是他单方面爆发），以苏小婉的性格，更不可能故意不接电话来赌气。
难道……她出事了？是因为生我的气，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她独自去进行了什么危险的调查，遇到了麻烦？
最后一种可能性让林天明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太了解苏小婉了，那个女孩看起来怯生生的，但骨子里对真相的执着和探究欲，有时候会让她做出非常不理智的决定。尤其是在被自己那样否定和打击之后，她会不会为了证明什么，而孤身一人去了某个危险的地方？比如……再次前往锦华苑那个鬼地方？或者去了其他可疑的地点？
他立刻翻出通讯录，找到了之前苏小婉留给他的一个备用号码——是她宿舍座机电话。虽然知道苏小婉经常熬夜，在宿舍时间不固定，但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是一个略带睡意的女声：“喂？找谁？”
“你好，请问苏小婉在吗？我是她朋友。”林天明赶紧问道。
“苏小婉？她好像好几天没回宿舍了。”对方打了个哈欠，“具体不太清楚，我这两天也没怎么见到她。你要不打她手机？”
“我打了，没人接。你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吗？”林天明的心沉了下去。
“不知道诶。她经常泡图书馆或者待在自己租的那个小屋里，神出鬼没的。要不你去她租房那边看看？”
挂断电话，林天明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好几天没回宿舍？这绝对不正常！苏小婉虽然独立，但平时作息还算规律，除非遇到极其重要的研究项目，否则不会连续几天夜不归宿。
他必须去她租的房子看看！
林天明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胡乱套上一件外套，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冲出了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因久未活动而有些虚浮的身上。他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朝着记忆中苏小婉提过的那个老居民区地址疾驰而去。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路灯渐次亮起。林天明心中焦急，车骑得飞快。苏小婉可能遭遇不测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的混账话而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终于，他来到了苏小婉租住的那栋老旧居民楼下。楼里亮着零零星星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生活的气息，与他和苏小婉所纠缠的那个诡异世界格格不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来到苏小婉所在的房门外。门紧闭着，猫眼里一片黑暗。他用力敲了敲门，喊道：“苏小婉！苏小婉！你在里面吗？”
没有任何回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里面死寂一片，连一点微弱的呼吸声或电器运行声都听不到。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尝试着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面反锁了。
“苏小婉！开门！是我！林天明！”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声音也因为焦急而提高了八度，在空旷的楼道里引起回响。
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啊？小点声！吵死人了！”
“阿姨，我找住这里的苏小婉，她是我朋友，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了，有点担心。”林天明赶紧解释。
“那个小姑娘啊？”老太太皱了皱眉，“好像是有几天没见着她进出了。平时挺安静一孩子……你不会是坏人吧？”
“我不是坏人！阿姨，您最近有没有听到她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或者看到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林天明急切地问道。
老太太想了想，摇摇头：“没啥动静。我老了，睡得早，听不见啥。就是……好像是前天晚上吧，我起来上厕所，听到她屋里有声音，像是……像是在搬东西？还是跟人吵架？声音不大，但有点急急匆匆的感觉。后来就没声了。”
前天晚上？那差不多就是他们吵架之后不久！搬东西？吵架？林天明的心跳得更快了。他道了谢，老太太狐疑地关上了门。
联系不上，家里没人，邻居听到异响……种种迹象都指向不祥。林天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绝望。他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苏小婉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要报警（但报警该怎么说？说一个朋友失联了？警方会受理吗？）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苏小婉的房门。
老式的木质房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当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再次拍门时，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门板的瞬间，突然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木质本身的……**冰凉和粘腻感**。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但林天明的手指却像被电击一样缩了回来。他凑近门板，仔细看去。门板的油漆颜色似乎……比旁边的墙壁和门框要**深**那么一点点？是一种极其不明显的暗沉，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湿气浸润过。而且，空气中，似乎隐约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味道——那种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陈旧”气息，与他被困在锦华苑3楼楼梯间时闻到过的味道，如出一辙！
这味道极淡，淡到几乎无法察觉，如果不是林天明此刻精神高度紧张，且对那种气息刻骨铭心，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苏小婉的消失，或许根本不是因为生他的气或者去了别处调查。
而是……那种“异常”，那种源自诡异符文的空间扭曲或能量污染……蔓延到了这里？甚至……将她吞噬了？
就像锦华苑那个楼梯间一样，这扇看似普通的房门后面，是否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与正常空间隔绝的、可怕的“循环囚笼”？
所以她才无法接电话，无法回应敲门声？所以邻居才会听到异响后又归于死寂？
林天明看着这扇紧闭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凶险的房门，浑身冰凉。苏小婉不是不想联系他，而是……不能了。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失去了唯一的同伴，而灾难的阴影，似乎正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逼近，甚至可能已经降临。他站在寂静的楼道里，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无声的、却更加令人绝望的深渊。下一步，他该怎么办？是逃离，还是……尝试打开这扇可能通往地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