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回到市区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两人约在小区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粥铺见了面。山里的夜风让苏小婉的脸颊有些泛红,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眼神里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也有一股重新找到目标的亮光。
她详细地向林天明讲述了这两天在山上的经历。如何拜访那座香火不算旺盛的北山道观,如何与那位慈眉善目却对诡异符文一无所知的现任住持交谈,又如何旁敲侧击地问出了关于他那位特立独行的师兄的消息。
“住持说,他师兄道号‘玄青子’,本名叫什么不太清楚。性格非常孤拐,一生痴迷于研究各种‘非正统’的符法咒术,尤其对那些带有‘禁锢’、‘封印’意味的古老符文感兴趣。认为正统道藏过于保守,遗漏了很多上古秘辛。”苏小婉一边小口喝着热粥,一边说道,“大概十几年前,因为一次关于某本疑似记载了禁忌符法的孤本该如何处理的争论,玄青子与观里其他人大吵一架,最终选择还俗离开。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他私人收集的典籍和笔记。”
“听起来就是个研究走火入魔的偏执狂啊。”林天明评价道,咬了一口包子,包子里汁水满满,一口下去,汁水顺着他的嘴边缓缓流出,林天明也不在意,抬手用衣袖在嘴巴上抹了一把,继续说“这样的人,开了个香烛店?总觉得画风不太对。”
“大隐隐于市嘛。”苏小婉看着林天明的吃相,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把注意力强行集中到谈话内容上,“香烛纸钱这类东西,本身就与民俗、信仰、乃至一些隐秘的仪式息息相关。他选择这个行当,或许既能维持生计,又能方便他继续接触和研究相关的东西。住持说,他师兄虽然还俗,但那股子钻研劲头肯定没丢。”
“那我们有具体点的线索吗?比如店名叫什么?大概在哪个区域?”林天明问到了关键问题。
苏小婉摇了摇头:“没有具体名字。住持也只是两年前听一个来上香的香客随口提过一句,说好像在‘老城区那片儿’见过玄青子,像是在经营一家卖香烛元宝的铺子。范围太大了,而且两年时间过去了,店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老城区?林天明心里琢磨着。这座城市的老城区范围可不小,里面纵横交错着无数条老街旧巷,遍布着各种小店铺,想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香烛店,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怎么找?难不成我们挨家挨户去问‘请问你们老板是不是个还俗的老道士’?”林天明觉得这计划可行性几乎为零。
“当然不能那么莽撞。”苏小婉下山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打算,“我们可以先从网络和线下两方入手。线上,我在本地生活论坛、二手交易平台、甚至一些风水玄学爱好者的小圈子里发帖询问,看有没有人知道老城区比较有年头的、或者老板比较‘特别’的香烛店。线下,我们利用空闲时间,重点排查老城区那些香火比较集中的地方,比如寺庙周边、传统的殡葬用品一条街之类的。你不是每天都要送外卖吗?老城区的订单应该也不少吧?可以多留意一下。”
这倒是个办法。外卖员的工作看似不起眼,但外卖员们却是对这座城市最熟悉的人,林天明每天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确实能覆盖很多区域。只是……
“我留意是没问题,但我总不能每进一家香烛店都盯着老板看吧?人家不把我当变态才怪。而且不知道确切长相,即使遇到了也不认识啊。”
“不用那么明显。”苏小婉说,“你就正常送餐,路过这类店铺的时候,多看两眼招牌,留意一下店里的陈设和老板的大致样貌气质。如果感觉哪家店比较特别,或者老板看起来……嗯……有点仙风道骨或者特别孤僻的感觉,就记下地址告诉我,我再找机会去细探。而且老道长现在年纪不年轻,对那些老板年纪很轻的,就可以pASS嘛!”
“那也不一定哦,谁说在店里的一定就是老板呢,难道就不能是小伙计?”林天明质疑道。
苏小婉扑哧一声乐了出来,“还小伙计!大哥,你是什么年代穿过来的?这么老土的词都用上了。”
林天明老脸一红,不由得抬起手挠了挠头。
“那就只能每家店都留意一下了,重点还是看那些比较有特色的店吧,而且你不是说最近觉得自己的感觉比之前灵敏嘛,这次派上用场了!“苏小婉收起了笑容,继续正色道。
这还差不多。林天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计划。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归是条路。而且,白天送外卖,晚上偶尔和苏小婉一起逛逛老城区,听起来也比之前那种拿着破烂探测器东奔西跑、担惊受怕的日子要“正常”得多。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白天跑单的时候多留心,你有空就在网上挖挖信息。晚上要是都没事,就一起去老城区转转。”林天明拍板决定。
计划商定好之后,两人就各自回家。林天明久违地睡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觉,虽然梦里的他依然在那个阴森的楼梯间不断地循环,但至少知道苏小婉安然无恙,心中的重担减轻了不少。
第二天开始,林天明重新投入了送外卖的工作。他刻意调整了接单偏好,尽量多接老城区方向的订单。穿梭在那些布满青苔的旧巷、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周边、香火缭绕的寺庙附近,他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导航和门牌号,也开始留意起那些不起眼的、售卖香烛纸钱、民俗用品的小店铺。这些以往从没关心过的民俗小店的数量竟远远超出了林天明的想象。他不禁疑惑起来,现代人居然对这类商品的需求量这么大的吗?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社会虽然太平,但是人们依然还是不满足,尤其是当老板的,每逢初一十五,烧香拜佛是必不可少的,越有钱的人拜的越虔诚,所使用的香烛纸钱也就越多。
这些店铺大多门面狭小,灯光昏暗,里面堆满了各种金元宝、纸扎别墅、成捆的香烛,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老板们也多是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或老人,要么在低头看店,要么在门口和人下棋聊天,并没有哪个看起来像“仙风道骨”或者“性格孤拐”的前任道士。
几天下来,林天明记录了好几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香烛店地址,但和苏小婉晚上去探访后,都一一排除了。要么老板是明显的生意人,对符箓之类的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店铺新开不久,不符合“几年前就在”的时间线。
寻找工作进展缓慢,但林天明的日常生活,却并未因为有了新目标而真正恢复正常。那种如影随形的“异常感”,依旧像背景噪音一样,时不时地干扰着他。
有一次,他中午送餐到一个写字楼。在等电梯的时候,旁边光滑如镜的电梯门映出他和其他几个等电梯人的身影。一切正常。然而,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面里他自己的倒影,嘴角极其快速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带着讥诮的冷笑。
林天明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玻璃墙,他的脸映在上面,表情正常,带着送餐后的疲惫。是错觉?还是光线反射的角度问题?他无法确定,但那股寒意却真实不虚。
还有一次,傍晚时分,他骑车穿过一条熟悉的、连接新旧城区的地下通道。通道里灯光惨白,车辆轰鸣着从他身边驶过。就在他即将骑出通道口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极其短暂的耳鸣,同时通道墙壁上那些斑驳的、意义不明的涂鸦,仿佛活了过来,像蠕动的虫群,组成了一个极其模糊、却与他记忆中那个符文有几分神似的复杂图案,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原状,依旧是乱七八糟的喷漆。
林天明惊得差点握不住车把,猛蹬几下冲出了通道,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心脏狂跳。回头望去,通道口车流如织,一切如常。
这些短暂的、无法捕捉的异象,不断提醒着林天明,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表皮之下依旧潜藏着诡异和不安。它们不再是明确的攻击或困局,而是变成了更隐蔽、更渗透性的干扰,如同潜伏的病毒,随时可能在他松懈的时候爆发。
他把这些新的“异常见闻”也告诉了苏小婉。苏小婉听后更加忧心忡忡:“看来异常能量的扩散和影响比我们想象的更细微、更广泛。它不再局限于特定建筑,而是开始渗透到公共空间,甚至能影响人的瞬时感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找到玄青子,否则……”
否则会怎样,她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天晚上,两人再次无功而返,从一条卖殡葬用品的老街走出来。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压在城市上空,连星星都躲进云层,只留一轮残月在天际晕开淡淡的银辉。街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路面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又很快被夜色吞没。
路边的梧桐树枝桠交错,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枝叶轻轻晃动,影子也跟着摇曳,像是在低声絮语。只有街角的两家店铺还亮着灯:一家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透明的玻璃门里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货架上整齐的商品;另一家是老面馆,木质招牌上的灯泡忽明忽暗,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雾,偶尔有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混着淡淡的面香飘进夜色里。
这昏黄的光晕像是黑夜里的小灯笼,悄悄暖着冷清的街道,也给晚归的人留了一丝温柔的慰藉。
“又白跑一趟。”林天明多少有些泄气,“这都多少家了,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个玄青子会不会早就搬走了,或者根本不在这片儿?”
苏小婉虽然也有些疲惫,但还在坚持:“不会的,住持说的香客应该不会看错。我们再扩大点范围,或者换个思路……”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天明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
苏小婉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视线越过路沿边半枯的梧桐枝,落在街角那个直角拐弯处。那里静得连风都似绕着走,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一盏老旧的路灯孤零零立在水泥墩上。
这路灯许是年久失修,线路接触不良,暖黄色的光忽明忽灭,亮时能勉强照清半米内的地面,暗时便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像喘着气般断断续续。随着灯光的闪烁,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不安分起来,时而拉得细长,贴在斑驳的墙根下轻轻晃,时而缩成一团,蜷在路灯杆脚打颤,那摇摆不定的模样,倒像是藏着什么说不出的细碎心事。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光影里打了个旋,又轻飘飘落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更衬得那街角愈发冷清。
“怎么了?”苏小婉紧张地问。
林天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刚才……刚才拐角那里……好像有个穿深色衣服的人影,晃了一下就不见了……我感觉……感觉他好像在看着我们……”
苏小婉的心也提了起来,仔细看向那个拐角,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只是路人走过?”
“不知道……”林天明摇了摇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异常清晰,“但那种感觉……很不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底翻涌的不安,那盏本就忽明忽暗的路灯,突然“啪”地一声脆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光源,彻底熄灭。原本还能勉强视物的街角,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没,连一丝微光都未曾留下,只余下无边的沉寂。
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冰冷的路面悄然蔓延开来,并非夜风的清凉,而是带着几分阴恻的冷意,像细密的针,轻轻刺在皮肤上。苏小婉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们此行是为寻找玄青子,可此刻看来,这条未知的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迷雾重重。黑暗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每一步前行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险境,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正无声诉说着前路的凶险与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