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那番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整个屋子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不是之前那种充满对抗意味的、等待爆发的沉默,而是一种彻底的、被剥夺了所有声音、所有希望、所有挣扎能力的死寂。空气凝固成了坚硬的、透明的琥珀,将屋内四个人的身影、表情,乃至那跳跃的煤油灯火苗,都牢牢地封存在其中,动弹不得。
这寂静,沉重得让人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道德”制高点,所有精心编织的借口和伪装,都在李建国那番“完美”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互助均贫富”方案面前,被碾压得粉碎,荡然无存!之前他们施加在李建国身上的所有重负,此刻以十倍、百倍的力量,轰然反噬回来,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们自己的脊梁上!
易忠海首当其冲。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万斤重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胸口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磐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而痛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他那张惯常维持着沉稳威严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败。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徒劳地开阖,却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发不出来。他想反驳,想斥责李建国的“荒谬”,想维护自己最后一丝体面,但他能说什么?任何反驳,在李建国那套完全基于他们自己提出的“逻辑”推导出的方案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自打嘴巴!他那双原本精光内敛的眼睛,此刻彻底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尽的恐慌、羞愤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剥光后的绝望。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建国的眼睛,那目光太锐利,太冰冷,仿佛能直接刺穿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肮脏算计。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脚下那片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仿佛那里能找到一个可以让他钻进去的缝隙。
站在一旁的刘海中,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张胖脸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官威和故作镇定,惨白得如同刚粉刷过的墙壁,肥厚的脸颊肉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不停地颤抖,额头上、鼻尖上沁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在煤油灯下反射着油腻的光。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那肥胖的身躯。李建国提出的要他拿出粮食、家具、甚至工资的要求,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搐!粮食?那是他们刘家大小的命根子!家具?那是他刘海中作为“领导”家庭的体面!工资?那是他喝酒、摆谱、维持他那可怜自尊的依仗!让他拿出来“分”?那简直比直接拿刀割他的肉还要让他痛苦千万倍!他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想要说“这不行”、“这不可能”,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只要他敢说出任何一个拒绝的字眼,就等于当众承认了自己之前的“大公无私”全是放屁,承认了自己和易忠海一样,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只想占便宜不肯付出的伪君子!这种认知带来的羞耻和恐惧,让他胖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了一个极其怪诞的表情。
而靠在墙边的闫富贵,则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李建国点出要他拿出旧书本、笔墨纸砚、粮票油票甚至工资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一颤,随即下意识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捂住了自己身上那件旧棉袄的口袋!仿佛那里装着的不是几张零碎票证和微薄的薪水,而是他闫富贵的身家性命,是他所有的安全感来源!他那张瘦削的脸已经扭曲得变了形,眼镜歪斜到几乎要掉下来,镜片后面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悔恨,泪水甚至都在眼眶里打转。算计?精明?在李建国这手“釜底抽薪”面前,他那点引以为傲的算计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他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要鬼迷心窍跟着易忠海来蹚这浑水!现在好了,房子没捞着,反而要把自己那点好不容易抠搜下来的家底都搭进去!一想到要把他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攒下的粮票、油票,甚至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拿出来“充公”,他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他死死地捂着口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与李建国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三位大爷,如同三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泥塑木雕,僵立在原地。易忠海失魂落魄,刘海中惊恐万状,闫富贵濒临崩溃。他们所有的底气,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善,在李建国这精准而冷酷的反戈一击下,彻底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他们,无言以对。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承认李建国的方案?那是将他们自己推向倾家荡产的深渊。拒绝?那等于将他们自己钉死在自己亲手树立的“道德”耻辱柱上。
进退维谷,左右皆死。
这死一般的寂静,成了他们失败最响亮的哀鸣,也成了李建国胜利最无声的宣告。煤油灯的光芒,静静地照耀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仿佛也在无声地嘲讽着这三颗被贪婪和虚伪吞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