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带着李建国回到后厨时,那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戛然而止。但无数道目光,却如同实质的针芒,瞬间聚焦在李建国身上。惊讶、怀疑、不屑、嫉妒、审视……种种情绪在这些常年与油烟打交道的老厨子们眼中交织,使得原本就热气蒸腾的后厨,气氛更加凝重黏稠。
王经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而毋庸置疑:“大家都停一停手里的活计!宣布个事儿!”他侧身让出李建国,“经栾老板亲自决定,从即日起,李建国,擢升为咱们丰泽园的头灶师傅,掌勺红案,统领灶上事务!”
“嗡——”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决定被正式宣布时,后厨还是像炸开了锅。虽无人敢大声喧哗,但那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瞬间爆发的窃窃私语,比 outright 的反对更令人难堪。
“什么?头灶?他?一个毛头小子?”
“栾老板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干这行二十年,才混到二灶,他这才几天?”
“完了,丰泽园百年的招牌,怕是要砸在……”
站在灶台旁,一位身材微胖,面容敦厚,但此刻脸色极为难看的五十多岁老师傅,正是原本资历最深、最有希望接替头灶位置的二灶陈保年。他握着炒勺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嘴唇紧抿,看向李建国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置信和深深的屈辱。他旁边另一位瘦高个、眼神精明的三灶张全福,则是一脸的阴阳怪气,低声对陈保年道:“陈师傅,这……这算怎么回事?让一个娃娃骑到咱们头上?这后厨以后还怎么干活?”
王经理看着这情景,头皮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按照栾学坤的吩咐,高声道:“这是栾老板的决断!往后,后厨灶上的事,由李师傅统筹安排。还望各位老师傅鼎力支持,共同维护好咱们丰泽园的招牌!”他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对李建国低语一句“李师傅,这里交给你了”,便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王经理一走,后厨那层薄薄的遮羞布仿佛被彻底撕开。
陈保年重重地将炒勺磕在灶沿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闷声道:“李……师傅?哼,既然坐了头灶这位子,想必手艺是通天了。正好,我这灶上接下来有几道宴席菜,火候重,要求高,怕是‘李师傅’年轻力壮,才能掌控得住吧?”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夹枪带棒,直接甩过来一个下马威。那几道菜,如火爆双脆、干烧岩鲤,确实极其考验对火候的瞬间爆发和精准掌控,非经验老道者不敢轻易接手。
那张全福更是皮笑肉不笑地接话:“是啊,李师傅深得栾老板赏识,定是有真本事的。咱们这些老家伙手笨眼拙,正好也开开眼,学学李师傅的‘新派’手艺。”他特意加重了“新派”二字,讽刺意味十足。
其他帮厨、学徒们虽不敢明着表态,但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明或暗地瞧着,等着看这新任的、年轻得过分的头灶师傅如何应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灶火不甘的噗噗声。
面对这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和刁难,李建国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与怒意。他平静地走到属于头灶的宽阔灶台前,目光扫过那擦得锃亮但已有些年头的铁锅和各种炊具,最后迎向陈保年和张全福充满挑衅的目光。
“陈师傅,张师傅,”他开口,声音清朗平稳,既无倨傲,也无怯懦,“论资历,二位是前辈,建国初来乍到,日后还需二位多多指点提携。”他先礼后兵,姿态放得足够低,但话锋随即一转,“至于手艺是否通天,不敢妄言。但既然蒙栾老板信任,坐了这位子,自然要担起这份责任。”
他挽起袖口,露出线条已然颇为结实的小臂,动作从容不迫:“陈师傅方才说的火爆双脆和干烧岩鲤,确实是考验功夫的菜。既然宴席急着要,那我便试试。”
他不再多言,直接转向备料区。只见他手法极快地检查了猪肚尖和鸡胗的改刀,又看了看那尾活蹦乱跳的岩鲤。随即点火,热锅,下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当那专门用于爆炒的炙热宽油在锅中升腾起淡淡的青烟时,李建国眼神一凝,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得专注而凌厉。他单手抓起盛有肚尖鸡胗的码斗,另一手持炒勺,手腕猛地一抖,食材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投入滚油之中。
“刺啦——!”
一声剧烈的爆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火焰!李建国却毫不惊慌,单手持锅柄,手腕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频率急速颠动,炒勺在其中飞快划拉,让每一片食材都在烈焰与热油中均匀受热。那火候,猛到了极致,却又被他牢牢掌控在方寸铁锅之内。浓烈的镬气伴随着食材的焦香瞬间弥漫开来,仅仅十数秒,他便迅速将锅离火,手腕再一抖,食材尽数落入早已备好的勾芡汁中,快速翻炒两下,出锅,装盘!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从下锅到装盘,不过二三十秒。那盘火爆双脆,肚尖与鸡胗卷曲成漂亮的形状,色泽金黄,芡汁紧裹,热气腾腾,浓郁的镬气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陈保年,他深知这道菜的火候有多难拿捏,多一秒则老韧如皮筋,少一秒则夹生腥气。而李建国方才展现出的对猛火的驾驭能力,颠锅的技巧,以及对成熟度的精准判断,简直不像一个少年,更像一个在灶台前浸淫了半辈子的老师傅!
李建国没有停顿,紧接着处理那条岩鲤。刮鳞、去鳃、剖腹,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改刀、腌制、拍粉、下油锅炸制定型,同样是一气呵成。随后另起锅炒制干烧汁,那豆瓣酱、肉末、芽菜在热油中煸炒出的复合香气,醇厚而霸道。最后放入炸好的鲤鱼,中小火慢慢?烧收汁,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当干烧岩鲤最终出锅,那鱼形完整,色泽红亮,汁浓味厚,香气四溢时,整个后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李建国拿起一双干净筷子,夹起一块火爆双脆中的肚尖,走到陈保年面前,平静地递过去:“陈师傅,您是行家,请您品评,这火候可还过得去?”
陈保年看着眼前那块颤巍巍、散发着诱人香气和镬气的肚尖,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李建国,脸上的不服与屈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所取代。他迟疑地接过筷子,将肚尖送入口中。
脆!极致的脆嫩!在牙齿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伴随着爆炸般的鲜香和恰到好处的咸鲜味道,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这火候,比他巅峰时期做得还要完美!
陈保年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李建国,眼神中的敌意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真正高手时的郑重。他缓缓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建国,也是对着整个后厨所有竖着耳朵的人,沉声说道:
“李师傅……手艺,陈某服了!”
这一声“服了”,如同重锤,敲碎了后厨大部分人的疑虑和轻视。张全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退回了自己的灶台。
李建国依旧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环视一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头灶之位,是责任,不是炫耀的资本。往后,还望诸位同仁齐心协力,共同做好每一道菜,伺候好每一位客人。现在,各就各位,准备午市!”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对工作的专注和对手艺的自信。但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头灶。后厨的风波,在李建国以绝对实力展现的雷霆手段下,暂时平息了下去。一股新的秩序,正在这烟火升腾中,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