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
丰泽园里外张灯结彩,门楣上挂起了簇新的红灯笼。前厅的八仙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花生、瓜子、柿饼码得整整齐齐——这是老规矩,小年这天要请全店上下吃顿团圆饭,再发年礼。
后厨更是热闹非凡。蒸笼冒着白汽,锅里炖着硬菜,七八个灶火齐开,暖意驱散了窗外的严寒。范师傅今日特地系了条新围裙,指挥着徒弟们准备晚上的员工宴。
“建国,你那道‘富贵全家福’准备得怎样了?”范师傅踱到李建国灶前。
“您放心,高汤昨儿就吊上了。”李建国揭开砂锅盖,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用的是老母鸡、火腿、干贝,煨了六个时辰。”
范师傅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亮:“这香气……你这汤里加了什么秘料?”
李建国笑而不答。哪有什么秘料,不过是空间灵泉替代了部分清水,又将空间里养的鸡和种的蘑菇用上了。这半年多来,他极谨慎地将空间食材掺入后厨,每次都控制在极小的量,只说是“乡下亲戚捎来的稀罕物”。饶是如此,丰泽园的菜品质感还是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
“好,好!”范师傅拍着李建国的肩,“今晚栾老板要来,这道菜定能给他长脸。”
说到栾学堂栾老板,李建国心中也存着几分敬重。这位山东汉子白手起家,将丰泽园从一个小饭庄做到如今四九城鲁菜头块招牌,靠的不仅是手艺,更是为人处世的厚道和眼力。这几月来,栾老板来后厨巡视时,总会在他灶前多站片刻,偶尔问几句菜式改良的思路,目光里透着赏识。
傍晚时分,前厅摆开三张大圆桌。跑堂的、后厨的、账房先生、甚至扫地的老刘头都到齐了,足足三十多号人。桌上已摆了八凉八热,正中央留出空位,等着上压轴的大菜。
六点整,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王经理忙迎出去,不多时,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进来,正是栾学堂。
“各位辛苦一年了!”栾老板拱手作揖,声如洪钟,“今儿小年,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栾老板在主桌落座,范师傅、王经理陪着,李建国作为新晋的头灶师傅,也被安排在这一桌。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当李建国亲自端上那道“富贵全家福”时,满堂香气让所有人都停下筷子。
砂锅里,海参、鲍鱼、鱼肚、鸽蛋、冬菇等十几种食材码得整整齐齐,浓稠的汤汁泛着琥珀般的光泽。栾老板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眯着眼品味半晌,忽然睁开眼睛:“这汤……鲜得不寻常!”
他转向李建国:“建国,这道菜的传统做法我晓得,鲜是鲜,但总带着些腥气。你这里头……”
“回栾老板,”李建国早有准备,从容答道,“传统的‘富贵全家福’用鸡汤打底,我改良了一下。除了老母鸡和火腿,还加了瑶柱和金华火腿骨,煨汤时用微火,每隔一个时辰撇一次浮沫。最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竖起耳朵,才接着说:“我在乡下有位表舅,他家有口古井,井水清甜异常。这次特地让他捎来两坛,用来煨这锅汤。”
这自然是托词。所谓“古井水”,实则是稀释过的灵泉水。
栾老板连连点头:“难怪!这鲜味醇厚却不腻口,回味绵长。建国啊,你这手艺,加上这份肯钻研的心思,了不得!”
他又尝了几口,忽然叹道:“不瞒诸位,今年咱们丰泽园的流水,比去年涨了三成。这多出来的里头,至少有五成是冲着新菜式来的。我栾某人心里有数。”
桌上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丰泽园生意红火,李建国推出的几道改良菜——葱烧海参、九转大肠、油爆双脆——都成了招牌,不少老主顾甚至点名要“小李师傅”掌勺。
栾老板站起身,从随身带的皮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封。
“咱们老规矩,年终都有红包。”他笑着环视一圈,“但今年,我给建国备了份特别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红封上。那厚度,明显不是普通的红包。
栾老板走到李建国面前,双手递上:“这里头是三百块钱。一百是年终奖,一百是菜式创新的特别奖励,还有一百——”他压低了声音,却让全桌人都能听见,“是我个人给你的拜师礼。范师傅收了你这个好徒弟,是咱们丰泽园的福气。”
满堂哗然。
三百块!这是什么概念?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元,李建国如今作为头灶师傅,月薪五十元已是极高。这三百块,相当于他半年的收入。
李建国也怔住了。他料到自己会有奖励,却没想到栾老板出手如此阔绰。
“栾老板,这太贵重了……”
“收下!”栾老板不由分说将红封塞进他手里,“这是你应得的。你给丰泽园带来的,远不止这些。”
宴席继续,但气氛明显不同了。羡慕的目光、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李建国能感觉到,有二灶、三灶的老师傅眼神复杂——有佩服,也有隐隐的不甘。
酒足饭饱,栾老板示意李建国跟他到后院的经理室。
房间不大,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丰泽园的老照片。栾老板亲自沏了杯茶推过来:“坐。”
“谢谢栾老板。”李建国双手接过。
栾老板靠在椅背上,打量着他,忽然问:“建国,你今年十七了吧?”
“过了年就十八了。”
“年轻啊。”栾老板感慨,“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济南的小馆子里打杂。你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手艺和见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啜了口茶,语气变得郑重:“丰泽园眼下看着红火,但如今这形势……你是聪明人,应该也看得出来,私营买卖的路,往后会越走越窄。”
李建国心头一动。1951年,正是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前夜。虽然大规模的“公私合营”要到1954年才全面铺开,但嗅觉灵敏的商人已经感觉到了风向。
栾老板接着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丰泽园’三个字立住了。可招牌立住了,还得有人传下去。范师傅年纪大了,后头这些人里——”他摇摇头,“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唯独你,建国,我看你是既能守正,又能出奇。”
李建国静静地听着。
“所以今天这三百块钱,不只是奖励。”栾老板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是我栾学堂的一份心意,也是一份期待。我希望你能长期留在丰泽园,不只是做个厨师。将来……如果政策允许,咱们未尝不能更深入地合作。”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栾老板在考虑未来让李建国入股,甚至接班。
这在1951年,是极为大胆且厚重的承诺。
李建国沉默片刻,抬头直视栾老板的眼睛:“栾老板的厚爱,建国铭记在心。丰泽园对我的知遇之恩,我绝不会忘。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我还年轻,想多学点东西。不瞒您说,我打算明年去考大学。”
栾老板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好!有志气!我当年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去考,考上了,丰泽园照样给你留着位置。周末、寒暑假,随时回来,工资照开!”
“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栾老板大手一挥,“咱们中国人讲情分。你今天叫我一声栾老板,我就拿你当自己子侄看待。记住了,丰泽园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从经理室出来时,夜已深了。前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值夜的伙计在打盹。李建国揣着那封沉甸甸的红包,走出丰泽园大门。
腊月的寒风吹在脸上,他却觉得心头滚烫。
三百块钱,在1951年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栾老板那份承诺——那不只是对一个厨师的赏识,更是对一个年轻人的全面认可和托付。
站在灯火阑珊的煤市街口,李建国望向夜空。繁星点点,一如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思绪。
丰泽园是他穿越后的第一个舞台,在这里,他站稳了脚跟,积累了第一桶真正意义上的资本,更获得了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尊重和机会。
但他知道,自己的路不止于此。
大学要考,知识要学,空间要经营,更多的人脉要搭建……栾老板的厚礼,是肯定,也是鞭策。
他将红包小心地收进内兜,整了整棉袄的衣领,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去。
脚步坚定,踏碎一地月色。
前方,1952年正在走来。而属于李建国的波澜壮阔的人生,才刚刚翻开篇章。